柳青斜眼看向旁边赔着笑的刘蜂,刘蜂立即谄笑着朝他点头。方才陈舟已被刘蜂故意支走,正是为了让这位姗姗来迟的东家在贵客们面前落个怠慢的罪名。
“各位公子小姐实在对不住,小人来迟了,没能早早候着迎接贵客,还请诸位责罚!”一道清润的嗓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进来。
陈舟终于出现。他没有为自己迟到作任何辩解,开口便将姿态放到最低赔罪,诚恳的语气与谦卑的态度,反而让原本准备借机发难的贵客们不好发作。这些出身名门的少爷千金都暗自较着劲要展现气度,若真与商贾之流计较,倒显得自己失了身份。
接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刘蜂见竟无一人斥责陈舟,气得牙根发痒。这小子害他在公子小姐跟前丢了脸面,这笔账他迟早要算。
柳青与柳绵同时将目光投向陈舟,细细端详着这个年轻人。正如母亲所言,那张脸与母亲珍藏的父亲年轻时候的画像几乎如出一辙。好在如今父亲身形发福不少,又蓄着精心修剪的长须,寻常人根本联想不到这两张面孔的相似之处。
兄妹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翻涌着对陈舟的厌恶与怨恨。
谢兰兰见到陈舟时心头一跳。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先前他说要来京城办事,难道就是特意跑到这北杗山下开马场的?回想起上次路上惊马事件,他确实提过家里是养马的。可这么大个马场也不是他来这短短数日就能张罗得起来的吧?
陈舟的视线扫过人群中的谢兰兰,却像看陌生人似的迅速移开。谢兰兰立刻会意,想必对方有不便相认的缘由,便也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
她刚要转头和柳绵搭话,余光却捕捉到柳家兄妹交换眼神的瞬间。这场邀约突然透出蹊跷——莫非此行是冲着陈舟来的?难道他和柳家兄妹有过节?谢兰兰暗自警觉,不管真相如何,总得找机会提醒他多加防备。
她不动声色地往人群外围退了几步,转头看向窗外,装作饶有兴致地打量草场风光。待与众人拉开些距离,才压低声音与小莲耳语。
“哎我说,咱们是来寻乐子的又不是当菩萨让人供着,东家有事耽搁了不还有管事的在这儿张罗吗?”苏南早不耐烦了,大步上前勾住陈舟肩膀就往马厩带,“走走走,东家,把你们马场最烈的骏马都牵出来,小爷今儿非挑匹能跑断风的不可!”
在邺城官宦子弟的圈子里,苏南行事恣意的作风早已人尽皆知。此时他大呼小叫的模样非但没惹人嫌,反让原本紧绷的气氛松快不少。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个世家子立刻高声应和着,簇拥着一同往马厩方向去了。
柳青面上端着温雅笑意,与几位素日交好的文士同窗也紧随其后。
陈舟待贵客们都选好马匹后便退至场边。
谢兰兰的贴身侍女小莲快步上前,佯作不认识路般询问更衣处方位。陈舟刚要抬手指引,却见那侍女垂首快速低语:“我家小姐请公子留心,来京城后可曾无意间开罪柳家兄妹?还望公子行事多加谨慎。”话音未落又扬声致谢:“多谢东家指点。”随即折返谢兰兰身边。
陈舟望向不远处的谢家小姐,颔首致意。谢兰兰回以浅笑,带着小莲朝更衣处款款行去。陈舟望着那道窈窕背影,心底泛起几分暖意,暗忖这位谢家千金确与其他官家闺秀不同。
此时跑马场上已热闹起来。苏南等人策马飞驰,蹄声如雷。女眷们亦在相邻场地打起马球,两道木栅相隔的场地间,不时有目光隔着栏杆悄然相触。
尚未上场的男女或为同伴喝彩,或借着观赛之机打量对面,偶有视线相撞便慌忙错开,倒叫这初秋时节平添几分旖旎春色。
唯独谢兰兰今日颇有些神思不属。纵使感受到场边诸多灼热目光,仍似浑然未觉。
休息间隙,众人聚在看台边。陈舟早已安排下人在临时搭建的遮阳棚里备好茶水点心。
苏南仰头灌完整壶凉茶,随意岔开腿坐在圈椅上,右手撑膝,左手将擦汗的湿巾甩得呼呼作响。侍从刚递来的新帕子被他随手搭在膝头,汗津津的后背在绸衫上洇出深色痕迹。
柳青接过侍从呈上的素帕,慢条斯理拭去额角细汗。即便刚纵马归来,他依旧保持着贵族公子的仪态,连褶皱的衣摆都透着矜贵。转头看向苏南时,他腰间玉佩穗子轻轻一晃:“苏兄今日跑马可尽兴了?记得上次这般畅快,还是冬狩围场那次?”
“痛快倒是痛快,”苏南把湿巾往案几上一拍,“可惜这马场看着阔气,却连只野兔的身影都瞧不见!”话音未落,他身边惯常玩闹的公子哥儿便接茬:“对,光是跑马没意思,让管事的弄些鸡兔来凑数如何?”
候在几步外的陈舟立刻上前作揖:“回禀公子,马场平日只做贩马营生,并未豢养禽兽。贵人们若喜欢,下次定当提前备好。”这番说辞惹得几个纨绔连声抱怨无趣。
清脆笑声忽然从女眷席飘来:“何必舍近求远?让马场全体伙计们当活靶子岂不更有趣?”柳绵拨开垂落的石榴红骑装流苏,莹白脸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卸了箭头裹上棉布,既安全又能追着人跑,不比逮兔子有意思的多?”
她歪头说话时,发间金丝缠花步摇在阳光下晃出碎金,引得几位少年郎目光灼灼。
她的话刚说完,立刻得到多数人赞同。几位倾慕她的少年更是为她的机灵大声叫好。
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们,自幼浸淫在锦绣堆里。在他们眼中,穷苦百姓与仆役本就算不得人,不配得到他们平等对待,更遑论要尊重。谁都不认为柳绵提议将活人当作猎物来取乐有何不妥——更何况箭头已除,又伤不了人,还有人夸她善良考虑周到。
唯独苏南皱了皱眉头,始终没有出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