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兰望向陈舟的目光中透出忧虑。至此,她已能断定柳家兄妹是存心布局——柳青先撺掇苏南这些纨绔子弟贪图新鲜刺激的性子提议围猎,再由深闺长大的柳绵用娇俏口吻提议用活人代替猎物,表面还体贴地要求去掉箭头。
此时还是初秋,热浪未退,衣裳都穿得单薄,即便用裹着布条的秃头箭杆,射在身上也疼痛难忍,若遇上力道大的更会致伤。若是有人存心在箭杆上做点手脚,致残也非难事。更何况要像牲畜般被人围猎追逐,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兰兰不由得蹙紧秀眉,正要开口反对。
“绵姐姐这主意妙极!那位东家,方才不是说要给我们赔罪?正好由你领头,把你们马场所有人都叫来。”柳绵身侧的绿衫少女却扬声笑道,这正是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等公子们备好弓马,你们便在草场上四散奔逃,跑得越快才越像猎物。”
场中纨绔子弟与千金们顿时躁动起来。纷纷叫好,随行的仆从们已开始准备弓箭鞍鞯。
谢兰兰只得咽下还未出口的话。
陈舟察觉谢兰兰的注视,借着整理袖口的机会微微向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不过片刻,马场所有伙计都被聚拢到场边,唯独管事刘蜂早在公子们赛马时便称突发腹痛告假离去。
当那些汉子们得知自己将被当作牲畜供人狩猎取乐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转头想找刘蜂,却唯独不见他的踪影,顿时明白他必定早知有此安排,心中都暗恨不已。
贵族女眷们虽擅长马球,却鲜少通晓骑射,此刻纷纷与相熟的姐妹结伴,打算作壁上观。
谢兰兰略作思量,移步至柳绵身侧笑道:“绵姐儿才貌双全,连这玩乐的主意都出得更别致。皇家秋猎我也参与多次,倒从未见过以人作猎的场面,想来颇有趣味。机会难得,咱们何不亲自下场试试?射箭之术总不会比击球更难。”
柳绵见素来与自己暗中较劲的谢兰兰竟主动来示好,心头暗喜。邺城双姝往日宴席相遇不过点头之交,此刻对方上赶着攀谈令她颇为自得,略加思索便应承下来。
其余女眷见她们两位皆要下场,眼看今日风头尽要被二人占去,当即争先恐后要求参与。
谢兰兰唇角微扬。她凝望着草场上四散奔逃的陈舟与马场伙计们,利落翻身上马,挥鞭直朝陈舟方向疾驰而去。
那些马场伙计虽个个身强体健,却如何能快过骏马?在贵族公子们策马围追中仓皇逃窜,衣襟翻飞间屈辱躲闪,好不狼狈。
那些官家小姐倒还无妨,本就是来凑热闹的,好些人连弓都拉不开,准头更是无从谈起。偶尔有流矢碰巧射中,也是绵软无力,连皮肉都不曾擦痛。
可公子哥们那边的情况却不同,有好些可是将门出身的,平日骑马射箭练出来的功夫,射移动靶子自然不在话下,何况这些马场伙计还远比不上兔子猎豹的敏捷。几个来回间,众汉子们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陈舟刚矮身避过一记冷箭,耳畔又响起尖利的风声。这次破空声格外刺耳,他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那支箭杆光秃秃的没裹棉布。正要闪避,刘大却莽撞地从土坡上冲下来,眼看那箭就要扎进他的咽喉,陈舟来不及细想,伸腿便扫向他。
刘大直挺挺栽在泥地里,额头正磕着团热气未散的马粪球。他胡乱抹了把脸刚起身,第二支箭又擦着头皮掠过,吓得他再次扑倒,整张脸又埋进秽物里。待他第三次抬头,正对上陈舟示意的眼神——有两支没裹布条的羽箭正斜插在眼前土中。
刘大脸色煞白,后襟瞬间被冷汗浸透。方才若不是陈舟那一脚,此刻自己怕是已去阎王殿报到了。“他娘的!不是说好裹布头闹着玩的!”他啐了口唾沫,“这是要取爷的命啊!”
坡顶传来马蹄疾响,两人慌忙爬起逃窜。“分开跑!不要跟着我!”陈舟见刘大紧跟在后,厉声喝止。刘大脚下一顿,转身朝相反方向狂奔而去。
谢兰兰骑术不是非常娴熟,她紧攥缰绳控制坐骑,又要分神关注着陈舟的动向。
见袁知峤始终尾随陈舟不放,想到此人与柳青交情匪浅又精于骑射,心下愈发焦急。她既要保持距离避免暴露,又得迂回绕行,始终追赶不及。
眼见袁知峤转过一道土坡,她立刻抄近路包抄,正撞见对方从箭囊取出几支异常的木箭——虽无箭头,末端却被削得尖锐异常。袁知峤对着陈舟方向连发几箭,谢兰兰险些失声惊呼,所幸陈舟及时避开且还救下一名同伴。
还未等她平复心绪,袁知峤已调整站位拉满弓弦,这次竟直指陈舟眼眶。陈舟浑然未觉危险,仍往这边奔近。
情急之下,谢兰兰拔下鬓间簪子狠刺向自己座下马臀。马匹吃痛狂奔,她趁势高呼救命。这变故果然引得袁知峤转头张望,见谢兰兰即将坠马,他稍作迟疑便收弓策马来救。
待袁知峤制住惊马,谢兰兰佯装脱力从鞍上滚落。这番动静已惊动四周,众人闻声赶来时,正见少女跌落在扬尘之中。
陈舟也看到这一变故,不由大惊,正要抢过去救人,但谢兰兰已被其他贵女们带来的侍女轮流着背往接待室。
谢家嫡女受伤昏迷事关重大,众人再无心嬉戏。这场以狩猎为名的闹剧终于草草收场。
因早知此次出游有骑马环节,各府皆备了随行医师。谢兰兰被安置在马场客舍内,仆役们已用六折屏风围出临时诊疗区,贴身侍女小莲正抽泣着守候在侧。
经女医官诊断,谢小姐仅是脚踝扭伤兼受惊过度,静养旬日便可痊愈。候在院中的公子贵女们听闻无性命之虞,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毕竟同游者若真出了差池,不仅会遭牵连问责,传扬出去也有损各家清誉。
柳绵虽松了口气,却难掩对谢兰兰的怨怼。她垂首绞着帕子暗恨:提议要玩的是你,中途出丑的也是你,倒平白毁了我与兄长精心设下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