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娴笑眯眯地给许奕解开点心的油纸哄道:“好了好了,吃你的吧,他没苛待你就好。”
许奕吃着甜酥,闻言歪头问道:“师姐,你说的他,是见月楼的老板吗?我都没见过呢。”
“嗯?他没来过?”王娴惊讶。
“没有,只有赵叔常来。”许奕凑近了问道,“师姐,这个人好神秘,店里没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呢。
“你是怎么认识的啊?他还愿意把这个医馆叫见月楼,师姐,这个老板不会是你的……”
王娴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不许瞎胡说。”
“阿奕,京城不简单的,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不要瞎打听。”她又认真地叮嘱道。
“哦。”
“哪天要是觉得有危险了,你就来找我,我们直接逃跑,知道了吗?”
许奕眨了眨眼:“直接跑吗?”
“直接跑。”
“直接跑也太无情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吓了许奕一跳。
她扭头,看到一个身着白衣,带着帷幔的女子站在楼梯口朝她们走来。
许奕又看向王娴,见后者不慌不忙地又倒了一杯茶,立刻明白过来:“你是那个老板?”
“许大夫,”宋清含笑道,“迟迟未来相见,是在下失礼,我姓江,至于名字,不足为人道,也请许大夫不要传出去。”
“哦,江老板好。”许奕也不在意,扭头小声道,“师姐,这人说话文绉绉的。”
王娴在她嘴上捂了一把,看着宋清道:“答应的事我办到了,你最好也不要食言。”
“决不食言。”
许奕自然是宋清托王娴找来的。
宋清曾听徐见月说过,她出自济世堂,是前朝名医徐泰自发筹办的医术教习之所。
最盛的时候,上至宫中御医,下到有名的民间名医,几乎都出自此处。
直到本朝先帝时候,官办的太医署越来越盛大,济世堂才逐渐微末。
晟帝继位后,济世堂于乱世中隐居起来,徐见月也是那时候与家人姐妹失散。
然而官办太医署却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招收女学生。
经过红疹流言一事,宋清开医馆,便想从京城女子入手,想着有个专门的地方让有难言之隐不得救治的女子能安心治病。
思来想去,还是要有做大夫的女子来,病人会更放心。
于是她试着找了王娴,恰巧王娴也需要人帮她找徐见月,二人一拍即合,“见月楼”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来京城投奔王娴的许奕,便被她推举过来了。
宋清让赵川柏试了一下,小姑娘年纪轻轻,医术了得,精力旺盛。
懂医治懂调药懂养颜,见月楼三楼用的熏香医药皆出于许奕之手。
贵妇临门,见到服侍的人是这样一个乖巧的姑娘,心下立刻就会多放松几分。
高门夫人的钱最难挣但也最好挣。
难挣是她们眼光高,好挣则在只要有一个有些身份的夫人满意,其他人很快就会纷至沓来。
许奕技术高,嘴又甜,还愿意教其他人。
宋清直呼捡到宝了,给她定的月银一番番往上涨。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王娴问。
“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快过年了,怕许大夫待得不舒心,偷偷跑了。”宋清随口开玩笑。
到了年关,各家铺子都要年底清算,宋府也不例外,宁虹的院子里,原本是宋府一等一红人的周哲,这次却坐到了最末端。
宁虹在上头冷眼过着一个个掌柜的年账,近两年温养得如珠似玉的手指拨起算盘来丝毫不逊年轻时候。
纸张响,算盘响,各位掌柜的心也咚咚响。
一波人进,一波人出,有人领赏,有人挨骂。
端的是一个赏罚分明。
到了周哲,宁虹端茶的手一顿,又撇了撇浮沫,漫不经心地问:“周掌柜一向可好?”
“托老夫人的福,好着呢。”
“我听说,被烧的院儿,还没修缮?”
“年后动工。”
“嗯,也找个懂风水的看看,别再闹出什么鬼影的事儿来。”
“明白。”
“周掌柜是我家二爷从江南挑来的,大爷信得过的,我也是信得过的。”
茶杯啪嗒被磕到桌上,宁虹草草翻了翻账本,将其还给了周哲:“那这回就罢了,周掌柜也回去过个好年。”
周哲接过账本,心里噎着慌。
听听,这回就罢了。
老太太在这儿点我呢,要有下回不得用的,自己在宋府就没有容身之处了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哲接过账本,行了个全乎的礼离开了。
宁虹不傻,周哲也不傻。
这年前种种盘算下来,也就那一人可疑。
他们都看得出,这是病秧子使了离间计,可那又如何,都说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宋清难道是硬把他们扒开的?
宁虹不会告诉周哲自己是怎么知道他那点心思的,周哲也不会告诉宁虹砚台里被人塞了的那张纸条。
说到底,他对不住宋府,还觉着宋府也对不住他。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直到宋清把甲板掀了,俩人才发现,嘿,船底早就漏了。
这面上和平能维持到几时,就看他们谁先受不住。
年前几天,宁虹带着宋清学宋府的那些人情往来,年节各处走动,要备什么礼,要把哪家放心上。
往年宋府要打点的不多,但今年因着宋清出了风头的事情,来往的人多了,要长的心眼儿也就更多了。
跟谁家交好,跟谁家不一路,宁虹得细细琢磨。
宋远离京,府中也就李韵和各家官员的后院走得近些,但对朝堂上的动向,他们宋府知道的可并不多。
宁虹有点庆幸,前太子自戕后,几位皇子都安分守己了几年,至少如今还没争到明面上。
不然这迎来送往这么多人,要是稀里糊涂站错了队,那可就出大事了。
几天下来,俩人都瘦了一圈。
做学问哪有这狐狸堆里面做人难啊。
外面的拒不掉,家里的还拒不掉吗?
宋清连家里头的年夜饭都推了,和絮娘几人在小院儿里吃。
凭其他人私底下怎么骂他“一朝飞上枝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反正没人敢说到他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