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啊。
絮娘煮了饺子端到宋清跟前,又招呼折月和阿沐坐下来吃饭。
自家公子现在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她看着是真有些怕。
可怕完了,又觉得爽快得不行。
这些年谁将她们公子小姐放在眼里过?现在看他们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着实是痛快。
宋清放下书,咬了口饺子,牙上一磕,咬出一枚铜钱吐到桌上。
铜板滴溜溜转了一圈落定,絮娘立刻说道:“祝公子来年,心想事成,福满运满!”
宋清无奈地笑道:“这么多年了,好歹往下面藏一藏啊。”
“就该是公子的,”絮娘眼里又有了泪,“这么多年,终于过了次好年,来年,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边说着,那头阿沐一愣,也吐出一个铜板来,他指着铜板道:“阿浅的。”
宋清有些失神,往年絮娘总是包两个,记得牢牢的,一个她的,一个宋浅的。
她伸手在阿沐头上揉了一把:“你替她收着。”
“好。”阿沐点头,把铜板捡起来擦了擦,塞到随身的小袋子里了。
众人被勾起情绪,折月小声道:“也不知道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必然是顶好的,”宋清勾起唇角,端了手边的茶杯,目光却看向更远处,“我们跟她一起,新岁快乐。”
“新岁快乐!”
日月复开元,天地万象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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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繁忙的年初,歇息几天后,就到了上元。
虽说不如除夕隆重,但胜在无需拜年守岁,各家都能够出门玩耍,街上要比过年时还热闹。
花市灯如昼,接连不断的烟花升入天空,似与人间相照应。
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谢长风和裴安然各自提着两盏螃蟹灯逗弄,林述之不知道从得来了两个字谜正在看。
宋清倚着河边的老柳树,似有些无聊地看人来人往。
这次一起的还有澄阳郡主,她蒙着面纱,安安静静地立在旁边,有些好奇地歪头去看宋清,却落入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街上流光溢彩的花灯烛火落到那漆黑的瞳仁里,映出点点辉光,却好似照不到深处去。
京城烟火处处明,红墙金殿不熄灯。
庙堂远似天上阁,不见人间有生灵。
宋清的目光从挂灯的阁楼转向城门方向。
京城大门破天荒地在亥时轰隆隆地打开了。
马蹄声急踏过石砖,冲过花街,越过明灯,带着一封急报进了皇宫,带来一个轰动京城的消息——
贡州牧齐扬,反了!
饶是贪享软玉温床的秦昇也一刻不停地起来了。
天还未明,京城大院的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各府马车吱呀呀地出动,聚集到皇宫外头。
大臣们在大殿外齐聚,谁也没敢胡乱开口,直到秦昇脸色阴沉地着朝服坐到了龙椅上。
贡州是什么地方?
贡之贡之,就是给朝廷,给皇宫,给陛下上贡的地方。
贡州北有山脉,西有江海,京城里的珍珠玛瑙,金石玉器,超过一半都来自这个地方。
有手段的人进去一捞就是一把金子。
那没手段的呢?
没手段的帮别人捞金子。
宋浅在灯下看从谢永明那里借来的一本贡州游记,目光久久地落到前言的歌谣之上。
“采珠奴,挖矿人,织金绣娘玉石匠;朝出生,暮即死,贡州不知花甲岁;身作坟,契作碑,阎罗无常不须催。”
作者附注,这是其在贡州时听到的儿童所唱歌谣,但兴起没多久,就被列为禁词。
贡州州牧反,宋清上一世是在正月末才得到的消息。
真正反的不是州牧齐扬。
一州父母官,他若是个会造反的,又岂会看州中百姓为那些朝廷供奉蹉跎性命这么多年。
要反者,先有兵力,后有民心。
齐扬一个都占不着。
贡州的特殊在其临海,还是大晟唯一一个临海的州。
海上情况复杂,易攻难守,因而海匪猖獗,不时夺掠官船,骚扰百姓。
直到两年前,一伙打着晏字旗海匪出现,其首领名为晏征。
晏家在海上横行已久,原本也是普通海匪,直到晏征接手了晏家海匪船队。
武德兼备,恩威并施,短短一年就将海匪全都镇得服服帖帖,在沿海立了名。
朝廷意欲招安,但晏征始终不推不就,在海边走动的同时,又把贡州官场上的人照顾得妥帖。
又一年,横征暴敛,层层剥削之下,被奴役的百姓终于忍不住了,贡州起了暴乱。
齐扬慌不择路向晏征求救,却被后者抓了个正着,就这么被逼着反了。
宋浅心说,一帮子蠢货。
人都在海上一家独大了,还觉得天上掉馅饼给他们掉了个倒贴的帮手呢。
若晏征只是晏征便罢了,宋浅全当他是造反的前辈,可晏征后面是什么人?
是临着西境的西梁人,当然,西梁是大晟的叫法,人家自己叫自己大梁。
大大的良民。
和大晟最是关系亲密,曾经也一起对抗他国侵扰。
可人和人的关系都敌不过利益二字,又何况是两国之间。
贡州造反,两军交战,无非三种结果:第一,兵败,晏征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
第二,平手,双方和谈,大晟这边赐个异姓王,也能稳他几年。
第三,造反成功,一路向东,攻下京城,彻底改朝换代。
上一世晏征得到的,就是第二种。
数月没能攻下贡州,晟帝赐了晏王,允他独立执政,每年上缴一定量的贡品。
可秦煊临朝后,晏王与西梁合谋,前后夹击拿下西境文昌伯所在殊文关,彻底占据西境。
好在宋清和秦煊当时早有安排,此战后晏王亦气血大伤,直到宋清死前都没复起。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晟帝的安排应该和上次差不多。
宋浅拿着书在榻上躺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西境的事情太遥远,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少将军能随意插手的。
但世事如棋,牵一发而动全身。
贡州偏偏在西境和北境之间,西境混乱,北境自然也得多长几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