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镇车马市人头攒动,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混杂着马匹时不时骚动的嘶鸣,显得格外嘈杂。
韩律总算是吃上了他想了一早上的疙瘩汤,他坐在马市的西边摊位前,手里还攥着个驴肉火烧,正吃得满嘴流油地看着不远处的陈重威与马贩比划的手势。
那贩子满脸黝黑的肤色,却偏偏生了双菩萨似的弯月眼,倒是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有些腼腆的样子。
韩律吃完付了银子,便匆匆赶去加入他们一行「砍价大军」。
他先是来到楚念旬相中的那辆车的跟前,绕着车厢足足转了三圈,撇撇嘴大声道:“头儿,我瞧着这商家的牙口比老刘脸上的那颗痦子还大!就这老青骡蹄印浅的,说它拉了三十年的年泔水车我都信!”
木清欢正蹲在板车边挑竹帘,闻言一下就笑出了声。
“咱们有现成的马匹,这骡便是白送都不要。若不然路上还多张嘴......”
她眉头一挑,小声道:“你便是想砍价,也得听明白了才开口啊!”
韩律被噎了噎,有些尴尬地收声,又转头去看这马车的车厢,试图再次从鸡蛋里挑骨头挽回些颜面。
木清欢倒是不在乎这马车究竟多少银子能买下,总归也是刘显这冤大头出钱,她只管选择自己需要的便是。
她在那车架上仔细看着,又瞅了瞅车辕的长短,转头看向那被韩律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商贩:“劳驾问一下,这辆厢车可能载得动两口樟木箱?里头装药材,一个箱子......约摸百来斤重。”
车贩子眨眨眼,颇有些疑惑地问道:“姑娘是运药材?”
若是运货,且还自备货箱与毡布,那缘何不去买板车?价格只要一半呢,又轻巧灵便......
况且,一个箱子的药材便一百来斤,那得多大的樟木箱才能装下?!
木清欢点了点头,将一早就想好的说辞丢了出来,“都是些贵重的,淋不得雨晒不得光。”
她说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最好装车后,行走之时还能不那么颠簸......”
以免被人从外头瞧出端倪来。
那商贩觉得木清欢这要求着实有些奇怪,他歪着脑袋想了许久,突然眼睛一亮,好似突然明白了木清欢此话里的关窍一般,小声道:“姑娘,我这车底板有暗格......你那些药材若十分「珍罕」,倒是能藏在那下头,如此还能免于被飞贼盯上。”
木清欢见那商贩果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虽说并未理解通透,却不曾想竟还有意外之喜。
暗格可是个好东西!往后进京之时,免不了被盘查。若真的往车厢里搁两个大木箱子,估摸着开箱查验是免不了的一环。
他们之前经过的青阳府可不就是这般吗?
木清欢不动声色,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正想要开口问问那商贩这暗格的情况,余光便看见方才还在查看其他马车车厢的楚念旬从身后几步走上前来。
那商贩还未动手,楚念旬便率先用手推开了车辕上的一块木板。
这暗格做得巧妙,并非是寻常的那般只需将板子挪开便能见到里头真章的设计,而是用了个复杂的榫卯结构,连接处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端倪。
若非那般知道内情的人,只怕连从何处下手,都研究不明白。
这木板随着楚念旬的动作,平移着被推开,霎时就露出了夹层里一些陈年发霉的稻壳。
楚念旬登时眉头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脸惊恐的商贩。
——这结构,分明就是曾经用来贩卖私盐的旧车。
“客官,这......”
那商贩惊得都忘记了该如何辩驳。
这暗格他私下改过,从原本的侧开,变成了能直接从车厢里的活板处打开,便是为了不叫人察觉出来这辆车原先是用来做什么营生的。
毕竟这运贩私盐一活儿,若不是行内人,只怕根本寻不到这榫卯车板所在之处。
可反过来想,若是能一眼就看透这结构的人,只怕不是之前就做这生意的,那便是......私服的官差!
那商贩登时被自己的猜想吓得背后的汗都浸湿了里衣,说话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客官,这车......不是,我这也是别人手里收来的啊!”
木清欢正查看着那车厢,都还没明白怎的楚念旬上手开了个暗格就将这车主吓成这幅模样。
下一瞬,她便听得那车贩竟自动将原先报价的十五两银子降为了十二两,看向楚念旬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讨好求饶之意。
当这买卖终于敲定,刘显上前付了银子后,木清欢笑眯眯地凑到楚念旬的身边,趁着旁人没注意之时小声与他咬耳朵:“没看出来,你这砍价的本事倒是比韩律还厉害!”
楚念旬听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
他捏了捏木清欢的脸颊,笑道:“你真当为夫是舍不得那三两银钱才当面拆穿那车贩的?”
“不然呢?”
这明眼瞧上去,不就是还价的套路嘛?只不过比韩律那招要高明一些......
楚念旬摇了摇头道:“如今他们往中原贩运私盐,大多都是掺杂在碎颗粒状的货物里头,有些查验的官兵看得不仔细,便容易蒙混过关。若是不然,青阳府也不会专门养了条大黄狗来嗅闻。”
他一边说着,指关节轻轻在那暗格上敲了敲,“这种车早就没人用了,想来那车贩,应当也没有撒谎。毕竟瞧着他年纪也不大,此种制式当年流行之时,只怕他年岁尚小。”
木清欢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楚念旬嘴角的那抹坏笑,待想明白后,突然就觉得的这人还是有几滴坏水在肚子里的。
楚念旬看着木清欢面色变了几变,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飞快地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娘子不喜欢?”
木清欢余光瞥见韩律正站在几步开外斜眼偷偷朝着他们看过来,脸颊登时就染成桃红色,看着秀色可餐的模样,直叫楚念旬都有些心猿意马。
可眼下还是大白日的,楚念旬只得闭眼暗自调息了一番,这才恢复了往日那模样,“给这车贩一点敲打,即便是他与贩运私盐一事无关,如今也会担心无端被牵扯上。倘若来日有人问起他关于这马车亦或是我们一行人的信息与去向,他为了撇清关系,都不会透露半个字,倒是省了咱们不少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