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没那么简单,个中情况非常复杂。
京师将要承受李自成与东奴鞑子的双面攻击,南迁看是可行实则也是条死路。
别的人不晓得,张嫣却最清楚,今上若是定下心意迁都南京便会失去现今大半掌控于手的权力,甚至身死。还有桩最可怕的,江南的民心也将丧失,无可避免。
天下崩败远不止于满人的崛起和驿卒的造反,还有天灾、党争、宦官等等诸多早存的因素。
南北对峙!一个从来也不会出现在纸面上的严重派系对立,从大明立朝以来就开始,两三百年来不仅从未得有效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有明以来,黑暗的官场中,多少人因此死得不明不白,包括可称天下雄师的戚家军。
戚家军当灭。包括前不久洪承畴的嫡系麾下‘洪军’,和书坊里讲评最多的岳飞‘岳家军’,都必将归于尘土。
那些能威胁到皇权的军臣势力,都不得长存!
现有军臣一系中,不管你是南方兵还是南方帅,也大都如卢象升的‘天雄军’和黄冲的‘护天军’一样,名字起的再好听,终也躲不过烟消云散的下场。
魏忠贤组阉党与东林相抗三年,天下大乱。南北两系数百年争锋结果,又该是如何?
亡国,必定!
庆王朱倬纮不可能知道他们两口子在床榻上的对话。但目睹属内大众乐于听孙元化大儿子慷慨义氛的演讲,喜欢张珉大谈官民同等的扇呼,善男信女们遭老王徽借他的上帝名义忽悠,讲说要尊重他人权限等等。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几年才刚勉强混到饭饱,立马又有了对这些新玩意的认同和要求。
原因也挺别致,难民们在这里获得了新生。
再把别致的外壳扒拉去看,跑到这里的盲流们普遍认为,这里能活人命就是因有这些东西,有这些东西才能让更多遭天灾受兵祸的柔弱百姓保有一条生路。虔诚的老太、老头,甚至认为是上帝假安国公之手,拯救了他们。
稀奇古怪也好,莫名其妙也罢,数十万脑袋会有这样那样想法,一因两极时代的基础,二因巨变后人们的普遍反思。
就是说,要继续有效统治眼巴前这些黎民百姓,不管好坏,你得拿出新东西。
环境给人的影响是这个,那么就本身上层领域呢?
黄冲不能丢失兵权,失兵即失命。王爷们不能遭祖制前规法办,押解囚禁在皇陵监狱的下场不疯就亡。
如何运用现在的民心不让这些坏事发生?目前正解,那就是总理署那位大姐大讲的,更化改制、革鼎易新啦。
不用去想如何更化改制,如何革鼎易新。庆王到现在,自问跟黄冲在一起时间不短,可也仅仅知道他除了注重‘奇澐技巧’,其他方面也是模棱两可的。就是说,安国公本人并没有一套完善的东西能替代老旧。
就目前藩国内所施用法律法规,其实大部分还是大明的传承。也就是说,大姐大总理也在摸索。
脑瓜子是好东西,庆王的这件东西在这方面还特别地好使。他看清楚了许多事的本质,包括黄冲放着好日子不过到处东颠西窜的目的,就是练就一支强军,从而保障自己的核心利益。
他认为,改制革鼎最终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借这股更化的浪潮把自己的过错变成功绩。
怎么变比变成个什么更重要。这古怪念头也来源于黄冲瞎咧出的一句话,生命的过程大于生命的意义。
只有借现所有力量,辽东鞑子、李逆叛贼、作恶的宦官和皇帝陛下的漏失,把现在掌控法律法规的人统统干翻,最好再踏上几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然后,在否定掉旧有的同时,把控住新规矩中自己一伙人的利益最大化。
没人能预知未来。借史以观,攻破京城难矣!所以,他判断不至于亡国,大破大立却是一定!
“可以绞杀李瞎子部,也可以血洗四川张大麻子。但绝对要保留满奴对当朝的压迫,让惯会出阴招使绊子的那些朝官不敢天下用兵过巨为借口,收缴你手中的府军。”坚决地,庆王朱倬纮按住舆图说道。
“养鞑子以自重?”黄冲摇头,“现有实力我们不一定干得过人家。”
“所以王侄叫你不得驻守山海关,平定这两处之后仍然专心经营西域。西部才是我等基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不都想过扒拉进来吗?介时,都由着你,想打哪就打哪。”肃王的手指轮番点在叶尔羌城、卡契和升龙三处地方。
“兴许打完这两处,凭借收缴的贼兵进行人海战术,辽东也能一并荡平再…哟。”
也不知是庆王的脚还是肃王的脚,一下跺在了脚背上,强行终止了他纸上谈兵的兴致。端起茶杯的同时,吸口气,努力把心思放回在如何保持实力和如何争取利益上。
“说着说着怎么就飘了。”
“在说正事呢。别看十几万府军在手,一个筹划不当,即使是打赢了仗,我们几个还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明白,就是专捅瞎子屁股,他主力回旋我也让府军回退。让陛下把那些蛀虫多杀掉几个。”
“说法正确。”
“哟,怎么说对了还踩?”
“不是孤。”肃王特意耸了下膝盖。
“保存实力为首位,如何打寡人和王叔依旧不予干涉,粮饷照旧筹措,地方上的征缴也按惯制进行。”
“你刚才说打完张麻子和李瞎子,不驻守锦辽。但陛下硬派,去还是不去?”
“不去。”二王异口同声。
“回镇番卫?”
“把兵撤回西宁大营,谁爱去谁去,咱们不能去。”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庆王说。
“那要是京城被攻破了呢?”
“再次勤王。”讲这话时,庆王又看向了肃王。
“如果陛下不幸遇难了呢?”
“不是还有太子吗?”
“假设太子也一同遇难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如果和架设,真万一到了那一步,咱们便奉肃王叔为主。”
“呀!”惹火上身的胖子挣起身,“不可说此大逆不道的话。”
“架设陛下遇难就是大逆不道,让吴三桂死扛山海关就理所应当?”黄冲摸着短髯,也不理会肃王是装的还是装的。就像张嫣讲的,不管是福王还是唐王,自己都不能去捧臭脚。真要捧一个,还真就不如捧肃王的。
“尽了本分就好,做过分了便不好。”诡笑的庆王讲出句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我之所以明天就赶着移帐,是有个新情况。下面人报说旧年京师及其周边时疫严重,宣大及蓟镇现有军力堪忧。”轮到黄冲好一番的摇头晃脑,举起片巴掌说,“我以为,李自成能快速破入京城。”
“瞎,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通知孤和王侄?”
“相隔数千里,而且去年开始中间战火纷飞的,我的人能发回这件消息不光舍命,也花了不少心思。”
“别口口声声我的人我的人,不就是见不得光的‘寒鸦’嘛。”肃王胖子先向帐口排列的两排下人望了一眼,“孤的身边是不是也有这些鸟人?”他最讨厌这些鸟人了,认为黄冲和张嫣组建这支私缉中队,比假设今上驾崩还要忤逆。
“没有。”黄冲手掌一切,果断否决。
“别扯这些不相干的,时局刻刻变,今日要议定各种情况下的应对。”
庆王朱倬纮坐在那纹丝不动,冷瞥着肃王和黄冲两个唱戏似的上蹿下跳。仿佛在这一瞬间,他倒成了定海神针。
“其实,咱们如今东起凉州至最西面的铁门关,从最北伊吾到南端的哲城,八千里河山近半。”比划着图,他严肃与正经眼神瞪向另两个,“国之宏大,早该置王。可知朝廷为何迟迟不决?”
“异端,朝中那些人向来视我们为异端。”肃王曰。
“既为异端又为何不讨伐?还晋你黄冲为安国公?”
“拉拢和利用,一年的爵俸还不及我向朝廷进贡的十分之一,这等好买卖怎么做不得?”
“不着边际。”庆王不满地敲打桌面上的地图,“但也勉强说明了一个问题,陛下并未完全舍弃你。反而迫于你开疆拓土的功勋,在大体上维持了你的国之功臣身份。”
“嗯。”两个略显戏谑的家伙终于正经起来。
“转眼国之功臣东援勤王,成功之日便是国之重臣,对也不对?”
“对。”昂起脑袋的是肃王,脑门倍亮的也是他。
“重臣辅朝政,你安国公既然收拢西部半壁,是不是也该解东部之倒悬?”
“这…。”非得扰脑壳了,黄冲被他连番用大道理的追问给将主了。
“府军日益壮大,假以时日,荡平中原贼寇剿灭东奴也不为难。”肃王对府军实力有信心,但在替黄冲解围的同时,又说,“藩国内的政令皆出自总理署,你个人并没有这个能力。总理署衙门由夫人掌舵,且许多的事务皆为独断。你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是如何让朝中百官如何接受你始作俑所形成的这套规矩。”
“难怪叫我做董卓。”黄冲按着两边的太阳穴,支起的手肘在左右晃荡。
“这是个死结。陛下和朝中大臣及外戚权勋等人,是绝不会允许你把这套东西带入中枢的。”
“那就让他们统统去死好了。”
原按住脸的双手,拍打在了茶案上,震得茶盏儿嘎啦响。
局势出乎意料。顺军从柳沟抵达居庸关前,中兵唐通和监军宦官杜之秩也投降了。巡抚何谦诈死跑路,带着大小老婆及奴仆连夜隐回乡里。京师以西所有郡县已呈瓦解,官吏们闻风而遁,或跪地迎贼。
京师方面,诏三大营屯守在齐化门外。
骤变让向西北绕行的朱骥不得不迫回京师,路上又听到传闻,他的麾下战兵已由高起潜携出奔辽东沿线固防。
这一下,他终于感觉出,末日将近。
负责内城防务的襄城伯李国祯在抱怨,因为他抵不住大太监王承恩的胡乱指挥。本来就守兵不多,分派外城后,这下更加薄弱。
真懂指挥打仗人不多,大部分鸡鸡鸭鸭之辈还在议论,说当初柳沟天堑要地,竟不设防守。闹哄哄地,说要追责已经降的那些人。唯一能做的,急调曹化淳和万元吉协助戎务。
昌平州镇军也降了,总兵李守鑅拔刀自刎,十二陵享殿遭焚一空。
局势危机,军情一日三变。先前已飞檄趣三桂率兵入关,他倒好,把百姓全部带上,一路蠕动的五十万人,每天能走二十里。
本就糜烂的京营,历年的外派加上去年的大疫,剩下羸弱不堪的五六万。这些纯凑数的和三千没卵子内操兵,统统被摆在了城墙上当作陈设。可即便是陈设也要吃饭的呀,还有许久未发的饷钱。何况按正确的防守设置,当排布十五万四千人,这个零头多点的人,怎么着也该多下点赏钱才对。
连煮饭的家伙事都没有,只能临死从街市上买来干些粮,每人却只给一百钱。
结果,到夜间全跑了!
贼寇们在别处用烂了的招数也在京城起了奇效。在探知京城防守空虚之后,很早就派出伪装成买卖人、卖艺人和行方郎中等等许多内应。更多一队一队马军伪装成外地赶来勤王于城外游走,其实是专门猎杀城里派出的斥候。
接着就是惑乱军心。城里人众舆情汹汹,都在传:天子南狩,有内官数十骑拥护出得胜门矣。
受委派负责守门的全是宦官,面对前来问询的官吏守将,他们怎肯透露实情?加上历来的相互仇视与对立,使得官员百姓们更加相信这些别有用心的谣言。
贼寇大军临城,才接报过卢沟桥,那边的平则门、彰义门等处就遭到猛烈攻击。
炮声传来城外排布好看的三大营,溃散的溃散跪降的跪降,那些本用于防守的巨量火车、巨炮、蒺藜、鹿角全成了敌人的缴获。贼寇们立即用这些到手的军械,开始调转城内。
隆隆的炮声更加剧烈。负责指挥京师防守的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与宦官们圣驾前争辩。
皇帝陛下终于发话,让没卵子的三千内操兵和内官都回内城协守。
外城守卫的兵将这回又鼓噪开了。说盔甲军械俱无,都让没卵子货们把好的挑走了。又说拖饷至今,没钱谁愿效死杀敌?莫办法,向上请示和己巳那年一样,给守卫兵卒下放赏银。
朱由检命开中外库房,出了二十万。官员号召民间捐饷,献四百两,可授锦衣卫千户。
城里人忙着筹钱买官,哄闹着领取历年的拖欠,漫骂着内城你那帮没卵子的宦官。城外的贼寇已开始大举攻城,炮声不绝,箭矢如雨集。对守城的兵将实施威胁,再不开门,等老子们破了城门,第一个杀你全家。
守城的家伙们怕了,向外只放空炮,不装弹丸,纯粹是当在放焰火。
就这样还犹挥手示意,待城外敌人离开够远,才点引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