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吴克善的妹妹博尔济吉特氏既所谓宸妃死后,皇台吉就一直郁郁寡欢的。
当时恰好是松锦大捷,洪承畴、祖大寿降清这么重大的场合,这家伙都没有出席。说是因自己爱妃的丧期未过,不想罩住张鲜艳黄色的喜庆华服而参加这等普天同庆的打典。
借口很好,把自己刻意营造成一种长情专注的英雄男儿状。可是,松锦前后打了三年,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也已死了半载。
上位者美好的谎言总不缺乏下面人帮忙圆谎,哪怕稀奇而荒唐。众多诚服于他的家伙们后来编了很多理由,因宸妃之死他哀伤过度,不光耽误了纳降仪礼,甚至连他自己的死也扯上了关系。
好事者说了,海兰珠的葬礼上他哭死昏厥数回,甚至下面人劝自己都讲,太祖崩时,未尝有此,天之生朕,岂为一妇人哉。
所有这些都不是重点。从塞北刮来的风传颂到肃州,这丫今年初秋时分,死了!
这位死对头才五十岁就死翘了?太大快人心了!
此进得关,获悉到这个好消息,黄冲决定庆祝一下,哪怕匆忙潦草些也成啊。
同时想庆祝自己家族荣光远播四方的肃州卫守备崔环立即忙活开了,在一向森森严谨的守备府排开了流水席。是一种改良过的非纯正的流水席,乐安侯把操持这件事的内务总管临时交在了沙碧娜手上。
沙碧娜有十数个女佣,还有每天许多讲究的仨老师,还有一群捧臭脚的侯府下人。当然可完全胜任。
其实还有一个本意,想叫格格不入的梅朵懂得与人合作,能意识到人与人之间除了隶属,还有其他许多美好的关系。
噶玛梅朵不敢违抗他,被关怕了,也晓得再犯错的结果。勉强带着女奴帮着红发婆娘打下手,表面装出很顺从的样子。其实内心中早把这份善意认定是一份赤裸裸的羞辱,对沙碧娜那伙人记恨得更加深刻。
但她伪装得很好,提出了一个用荷叶代替盘子的设想,因为她从家乡那边带了些来,且风闻古天竺贵族就是如此用餐。
前来吃席的广大士兵们也很满足。虽然缺少时间寻找足够多的碗碟和桌凳,但能从各色大方盘中自勺可口的饭菜,用半湿的老荷叶兜着在边上美美吃上一顿,也算是分享到了侯爷难得的一份赏赐。
毫无疑问,东方人对餐具的注重不如西番的贵族。不晓得自己属于哪里人的桩子没有吃,端正地站在紧要的地方。
有一个喜欢抱怨的张成就够了,他没必要再去添热闹。官吏地主、乡绅土豪都八仙桌可上,传令官阁下不停地朝他们举动酒杯,对搁在桌沿的那张荷叶不屑一顾。为了别扭的一视同仁,二十几桌特设的贵宾席也没有用碗,佳肴全堆在烂叶子上。
“嗯哼。值此快乐之时,我当敬上天一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不容易啊。”
“我等亦愿随从侯爷祷贺。”客人们跟着齐齐站起。
“好。”学着肃王骚情勃发的模样,黄冲双手遥举小杯子,“愿上苍披泽,佑我河西万民。”
“愿上苍披泽,佑我河西万民!”
“愿侯爷东向旗开得胜,一举铲除乱臣贼子!”
“愿我府军无往而不克!”
河西望族无不是起于战阵拼杀,可到肃州崔氏此辈有了点不同。崔环虽属世袭土官,但他家非是排列在前的家族。如今能力压方圆数百里独大,靠的是老早便紧箍着黄冲的大腿,靠的是从来不断的马屁功夫。
猛然而下的天大喜事,黄冲第一次当众承认了河西乃是他在当家。
可以说在皇台吉处所遇的挫折才让无奈选择西避,朝中大臣的排挤他从来没有嘴里讲的那么计较。他也朴素,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认为每个人‘扞卫自己利益无可厚非’。这种理解,包括又一次倒台的对头周延儒。
去年十一月,东奴再一次的从墙子岭、青山口扣边,大掠京畿。
又一次长驱直入山东、江苏的地方,最南端达到沭阳,并一如既往地沿途抢掠。
到今年三月,北返的满清人路过顺天府地面,举朝大震。京城再次实施戒严,皇帝朱由检派朱骥配合大学士吴甡方督周边军队,严防死守。而周状元头脑发热,自请督率军旅。
值此江河日下日暮黄昏之际,陛下自然大喜,重重地下诏褒奖,降手敕。临行还亲行推车礼。
状元郎只带人驻在通州府衙便不敢前往,早料到一如历次清兵入关掳掠,此时一急于回归辽东,意不再战。他老人家当然就天天与幕僚、军校饮酒作乐,并时不常地往京师发份捷报。
四月清兵出关干净,周延儒收拾行装,凯旋而归。
朝中论功行赏,加周延儒太师、荫子中书舍人,赐银币、蟒服。周延儒嫌弃太师之名不祥,便推脱不受。朱由检本以为他这回已经改性子了,还树其为楷范,鼓舞下死气沉沉的众臣。不想,才过几天,真相便无情地送来了跟前。
朱骥、高起潜提督勇士营调往通州一带设防,把这位首辅大人的劣行打听得是一清二楚。
正在犹豫间,以为高起潜邀功,朱骥诬告。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骆养性的密信也到了,一如二人所揭发的真相,周延儒这位喜欢卖小聪明家伙,根本未与东奴一战。所有捷报都是假的!
他的对头们立时逮住了机会,立时朝情汹汹,相继弹劾周延儒。
也许乐观地认为大夏将倾时,没人会刻意整治自己。以为能投机成功的周延儒灰溜溜地回了京城,上疏请求流放。
可能如愿吗?难道他也已忘记了陛下刻薄寡恩的性格?
管他呢。作为黄冲的死对头之一,他的再此倒台促成了此次另类庆祝的三分之一。
还有三分之一是真正的喜报!不是府军迅速平定李栖凤、高歧凤两个家伙的从贼暴乱,而是从镇番快马来报,祝鸢儿于八月初八日,在苏武山下正牌的侯府内院中,替他诞下一子。
“哈哈哈哈,饮。”面对站着队前来祝贺的嘉宾,黄冲找回了豪爽。
“我等也恭贺侯爷喜得小侯爷。”
“好好好好,统统有赏。”脸上乐开喇叭花的黄冲着人给卫队派赏钱
侯府卫队依然充满了老渣子们留下的兵油子味。这批新渣子都是从各旅各营抽调而来的精锐,属于那种杀人精湛不懂带人作战,贼阴损的哪一类人。桩子收拾他们从不手软,也一如当年初任的卫队长夏日高勒一样。
“都是一样的。”沙碧娜的导师对沙碧娜说。
“确实是一样的,只要我的肚子也能鼓起来,也许很快那座传言中的侯府会给我留下一席之地。”
“你必须努力,保持如今的局面。”第二位导师微笑地看着眼前涌动的人群,低声地鼓励她如今的主人。
“如此英勇无畏的侯爷,带领的又是如此一支庞大而精悍的军队,他的住所又该是如何的堂皇华贵。敬爱的沙碧娜主人,也许在半个月后,我们将要一睹这世界最壮丽的景色。”排第三的导师最年轻,与沙碧娜年纪相仿。
“对。有关写东方传记的计划,我们几个到达那里之后便可以开始了。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令人激动。”
大导师扶住了三号导师的手臂,并且加以微微下扯的动作。
“我想我能行。”咬着嘴唇的沙碧娜下定决心般地表态。
“你一定能行。记住,保持住他给予的这份恩宠。千方百计甚至不这一切手段也要保持住。”二导师严肃地提醒她。
“放心,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三号导师鼓励道。
“也许仅仅是保持还远不够,你们知道人们朝他欢呼背后的意味吗?”大导师侧过一张粗糙的脸,问胳臂的主人。
“侯府有了继承者难道不值得高兴吗?”三号导师反问。
“您的期望过高并且不切合实际,即使沙碧娜将来能生下第二顺位的继承人,即使第一顺序的那个出现了某种意外。在我看来,这里的人绝不会拥戴一位拥有不纯血统的人来统治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二导师的脸上依然在向每个经过的人展示出笑意,但朝三位同伴嘟噜出的一段话,却没有半分可笑的意味。
“仅仅是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假设,我们目前确实不宜多想。”大导师解释说。
“是啊,帮助沙碧娜确保住这种身份是当前的重要任务。”
三号导师说完,活泼地把手臂缠绕在了大导师的手臂上。一副母女和谐的天伦之乐景象,恰好落入前来分派红包的婢女眼中。
“谢谢。”接过红色的布囊,掂量着内里银子的重量,大导师愉快地朝女婢张开了笑脸。
“谢谢你,更好谢谢英勇无敌的侯爷。”二号导师讲的是流利的,略带南京口音的官话。只有三号导师拿过袋子时略略点了下头,神色也没有像其他两个那么小心翼翼,而是随口讲了句:“Thanks。”
训练有素地女婢没有面露惊诧,而是恭敬地朝沙碧娜蹲了个福,继续朝前面的女佣们派发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