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碧娜终于可以按自己意愿穿衣戴首饰了。
如今作为大明乐安侯的女人,所有见到她的人老远便要躬身行礼。
不管哪里,世界从不缺见风使舵的下人。在拥有十三个女佣和三名导师的基础上,一些看不惯噶玛梅朵的侯府随从,或明或暗地表示乐意帮助这位来自遥远西方的侯爷新欢。
她一头栗色的长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光彩夺目,一切的举止严格遵照导师要求,不存在半步差错。
颠沛流离后的劫后余生没有人不珍惜。他们一伙红番鬼终于获得了自由,包括那五十名钟表匠和学徒们。一切的改变源于大明侯爷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对这位博学的侯爷尊敬有加。
同船来的有三百多人,从被俘后一路辗转流离,被当作牲口一样,如今剩下的不足五分之一。
杀死两名女奴的梅朵夫人只被关了三天便放了出来,每次单独与沙碧娜相遇时,脸上的冷色犹如山顶皑皑苍雪。
庞大的卫队团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因为有紧急而不好的消息传来。在路上,坐在舒适马车里的沙碧娜只能透过车窗才能望见那具雄浑威武的身躯。途中指挥若定且无尚专注的气质,处处显示出这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和经验丰富的绅士。
黄冲的好日子到头了!东部战事严峻,葭州遭围,甘肃镇还有人想要他的脑袋当见面礼。
源头都在李瞎子这伙乱贼身上。他彻底收起了轻视和漫不经心,准备拿出当年想对付皇台吉的那股干劲来。
坚决要把李自成这丫干死!想着最近内外的不顺心,他狠狠地下定决心。
话说当初袁崇焕诛杀皮岛毛文龙,提拔起副将陈继盛,参将刘兴治、毛承祚、徐敷奏分作四队协守。后来更改为两协,由陈继盛、刘兴治分摄东西。
已己之变,袁死。本来就混乱不堪的地界越发的雪上加霜。
参将刘兴祚是刘兴治长兄,对敌阵亡。陈继盛说是诈死,可能当了逃兵。
刘兴治大举治丧,埋伏了人手,叫来陈继盛及掌管粮秣饷银的经历刘应鹤等人,立即一拥而上用绳索捆了。一番假模假式的大道理后,杀了这些人,吞并了东协。
好景不长,没多久刘兴治又命丧在参将沈世奎将手上。
正是在这样局面下,应登莱巡抚孙元化请求,当时的兵部尚书梁廷栋亦荐黄龙为东江镇总兵官,全面重理次序,负责周边四卫(金州、复州、海州及盖州)和沿海岛屿的对敌防御。
连年遭败,大明早前的辽东都司坐拥二十五卫,到现在只剩下西部的宁远、锦州、大凌河一线和东部的南四卫及几座岛屿。
黄龙也是辽东的,算作孙元化麾下,家小也放在登州。
一路从小校尉升至总兵,他仅用了三年,比黄冲快得多。接手东江后,迅速调整了战略部署,将原囤聚于皮岛的兵力逐步分散到各处,将防御重点放在了旅顺。
他这么做自有原因,但却也可能是棋差一着。
皮岛距离内陆太远,明廷鞭长莫及,当地守将逐渐形成了桀骜跋扈的习气。而旅顺位于半岛最南端,三面环海,一旦敌军从陆上来攻,倘若没有战船,如同绝地。
吕元守上任花重金带百余标下,而黄总出任动荡不止之地竟然还是大意了。
老问题,缺饷。
连新官上任三把火都还没烧完,被耿仲裕带一伙人冲入官署,将他抓了。将人绑到校场,腿被打折,还被割了耳朵和鼻子,也幸亏还有忠心的拼死救下,才保住一命。
耿仲裕即耿仲明的亲弟,没被整死的黄龙当然带人反杀,取了对方狗命。
耿仲明就是那时候逃往登州的,大度的孙元化继续任用了他。但耿、黄两家的血仇从此拉开了序幕。
孔有德、李九成、毛承禄、耿仲明发动“登莱之乱”,耿仲明乘机抓了黄龙一家老小,孔有德也要挟他投降。黄龙坚决不肯,家人被屠尽。
明廷从多地调集兵力平乱,手下旅顺守将高成友原是孔有德的人,阻断关宁、天津的增援。
于是,黄龙率军离岛登陆,收复旅顺,打通两个方向的道路。之后便驻扎旅顺,不回皮岛。已成残疾人的黄龙天天盯住海面,等守机会报仇。
今年二月,朝廷平定登州,孔有德和耿仲明率家小及部属走海路逃往辽东。
黄龙所部一直在海上以逸待劳。半路截杀之下,生擒毛承禄、苏有功、陈光福及同党高志祥等十六人,获首级一千多级。最大的收获是毛承禄,他是毛文龙从子,也叛军中比肩孔、耿的人物。这家伙后来被朝廷凌迟处死。
天意!仇人耿仲明及一家老小未被擒获,连同孔有德船上携带的火炮,一并投入东奴。
双方已是不共戴天,孔有德、耿仲明对黄龙更是咬牙切齿,矢志报复。
七月,也就在黄冲出发的当口,黄龙的水师外出,旅顺空虚。
为了报仇,也为了对爱新觉罗家能纳上投名状,天良丧尽的判将孔有德与耿仲明提出出兵征伐旅顺。皇台吉正中下怀,派出岳拖等人统兵万余,直扑而来。
主力不在,旅顺口战船未归,黄龙唯有死战。
部将谭应华突围携带他的官印突围,侥幸得脱。而他自己在城破之时慨然自刭,壮烈殉难。
连同一起赴难的还有惟鸾、项祚临、樊化龙、张大禄、尚可义等等。
“至此辽东无义士矣。”
纸钱在院中飘荡,随呼号的北风卷向半空,夹杂到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远去,或者坠落。
“蔡将军。”
“孙大人这是在祭奠哪个…?”
见他脸上不光有雪花,还有隐约的泪痕,蔡植腾忍住了后面的两个字没说,死鬼不是人人都喜欢听的一个词。也许他不怕对不知名已逝者的不敬,但要顾忌如今孙大人对自己的看法。
“进去吧,稍等老夫片刻。”
孙和鼎掀开了门口的挡帘,一股热气由里吹来。
“蔡将军里面请。”
“哇,舒服。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就一个人来的,想单独询问孙元化一些事务,不愿亲兵和桩子他们跟着。
“要闹分家了,咱们护天营,你晓得吗?”
“不晓得。”
孙和鼎自己将热茶递过去,并抬手示意屋里的下人出去。
“我从来也没有对不起大帅过,现在却闹得我好像要做什么似的。娘的,等大帅回来,作马夫好过。省得跟一伙娘儿们扯不清楚。”
“你又惹了哪一位娘儿们?”
护天营里的娘儿们很多,名头响亮的有塔塔儿和夏侯青,受人遵从的有严智翅,让人想入非非的还有医疗队里那些水灵的女医士。
“还能有谁,不就是成天嗓门比老子还大的那个…。”
“那个谁?”
门口响起的脚步打断了他的话,门帘后却传来孙元化的质问。
“唉,还能有那个。总算是知道大帅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了,任谁摊上那个女徒弟都要让着点徒弟女婿。”
“呵呵呵。”
孙和鼎用袖子掩住了嘴,以防茶从口出,喷对方一脸。
“你在说冬至啊。是一位好女儿家呀,你算是捡着了大便宜。”
跺脚声很响,像对冬至的评论一样,有力。
“受人滴水之恩当要涌泉相报,这个我也晓得,可也不能啥事都怪到我头上来吧。”
“怎么不能?”
终于进屋的孙元化斜溜下大氅,他儿子连忙探手接了,然后送入里屋。
“唉,你讲能就能,谁叫你信的是万能的主呢。”
简陋的正堂没有悬扁,不是因为高度不够,而是正中挂着耶稣基督的画像。
老营东西两座小城的房屋都矮,仅有一人半不到的高度,但并不显得窘迫。也因为已经有很多两层半的楼房,周围各处的村落和堡子新起的宅院都喜欢仿效。
“冬至是位好姑娘,老夫能留下半条残命多亏了。大帅不在跟前你也不得欺负,否则,哼。”
哼的意思就是,若欺负人被他晓得,绝不干休要找麻烦。
“哎呦喂,她可曾经是我主子,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呀。”
“蔡将军的话是没错,可话外之意却让我不敢苟同。”
接过茶盏的孙元化听到儿子在毫不客气地指责,指责蔡植腾对冬至不够尊重。
“唉,有的人天生命好。我们不谈这个,说件正经事。”
“看样子确实该是件正经事,从进门开始算,老夫已经闻听你连叹了三遍。”
“清官难断家务事,您给断断,他们要闹分家。”
“是渺目道长吗?”
遥祭黄龙的时候孙元化想了许多,尤其想象了黄冲许多。
有一份傲世天赋的人并不少,比如自己就曾自己也是。环境和境遇会改变许多,再比如自己也曾经是。见到过的,就更多了。
“就是道爷。现在夏侯青被他彻底训服了,兵卒们在传说这月的饷开不了,开始闹。”
“渺目道长掌大帅的家,而大帅一直用私人的钱贴补大家,没人知道吗?”
“怎会不知道,每个人都知道,连泥腿子冯提调都敲锣打鼓的。我估计连边里塘里的鱼和山洞里的猪都晓得了,这件事也是大帅历来说话算话的见证啊。”
从当马夫开始到现在,自己从没听人敢在这件事上讲半句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