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外,府军叁旅炮队才从骡马上接下,尚未及排开,就被守备达元贞从千里眼中看到。
纵身上马沿着马道就往下狂奔。
“慢~,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门开半扇,他挥舞着手臂朝对面大队人马冲去。
“到底因何事你们府军要灭杀我城中数十万老幼?”
迎接他的是一排森严的枪林,马几被惊吓,人立起来。将攀在马脖子上那张愤怒的脸,映在夏侯青托举的镜筒中。
凉州卫城不大不小,号称陕北重镇。如果不算乐安侯的镇番卫话,如今已经跃然成为兰州至甘州中间最庞大的城池,拥各族民众近十万户,达到历史空前。
“叫你的人全部出城,放下刀枪武器。”府军用的不是纸喇叭,而是铜喇叭,扩出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响。
“兄弟兄弟,你们郑指挥使可在?”
“砰砰砰,砰砰砰。”没有攒刺过来,冲天鸣了一排的火枪,然后前排的营部长官骑马奔了出来:“守备达元贞听着,你等护城军丁全部放下武器,列队于我军阵前。立刻,否则格杀勿论。”
“可…,可这到底为了啥吗?”
“休要啰嗦,限你们半柱香的功夫把人集合完毕。”指挥官远远停在对面,两边负责保护的卫兵把火枪瞄向了达元贞。是那种自发火的长管铳,射程比百石的强弓还远。凉州与镇番联系密切,各种情况也彼此都相互了解。
“李栖凤已降贼,你是归附我镇番?还是继续寻死?”大青马由大队亲卫护着奔到近前,夏侯青手里握着短铳。
“归附归附,我等归附乐安侯。”
达元贞向城墙上打出手势,趴在垛口一直翘屁股紧张观望的副将连忙整队。
好一会儿,北门大开,三百正兵陆续出城把手中的武器和旗帜推在门洞口边上。而达元贞被两个凶悍的士兵押着,过来与副将一同清点人数。
“入城,接防。”夏侯青手一挥,步卒们在各队长官带领下迅速穿过城门。举着火铳,第一时间向城门楼跑去。
“先把他们羁押起来。”短铳已经别回腰里,望远镜中,城墙上身着皮甲的府军正在往两边疾跑。北门楼飘檐下,快速竖立起两杆大旗。一杆上书个斗大的黄字,一杆是黑底红描的凤凰。
“夏侯将军,我等不愿附贼。李栖凤和高歧凤确实下达了向南集结的军令。”
“向南?”
“我和丁副将分析,可能叛逆们知道府军主力前锋已达肃州,想裹挟我凉州兵将一起南逃。”
连绵不绝的祁连山脉把河里走廊圈在山北,三百里左右的南北界宽,东西两端如果算上庄浪卫,达两千余里。如今府军两部堵住两头,想绕去西安只有南走西宁为,借道碾伯所,再经河州奔东南向。
南边西宁有府军大营,戍卫的兵丁不多,也存放了不少的军械物资。
“让你的副将留下善后,你同我立即去永昌卫。”
“喏,卑职乐意效劳。”永昌至镇番野猪湾与凉州至野猪湾路途几乎对等,但当年乐安侯收取永宁堡作为外堡与那边闹得很不愉快。永昌守备为此还向西安直接递送了诉状,讲黄冲私扩属番,强占军屯。
达元贞与他不一样,双城堡几乎算是卖给了黄冲,他也收得不少的好处。
“郭安那人是个鹌鹑胆,想必也不敢从贼,但又惧怕李总兵官和高监军。我料想他一定把人带往别处,借故调集不及,想拖延一段时间来观望。”
“好。听说你俩私交不错,但愿如你说讲。我府军炮口从来对外,不是迫不得已也不像在属地周边多造杀孽。”
“夏侯将军仁慈。”
大青马卷起残雪开始速跑,带动亲卫们也一路狂奔。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夏侯青,信奉的是暴力和冷酷,当面说她仁慈还是第一次听见。觉得这话里头有些嘲讽意味,所以不再多说。
从夏日高勒手底下的小队长,直到如今统领万人独居一方的旅部指挥使。她所造的杀孽,根本沾不上仁慈二字的边。
同一时期的老渣子们敢惹慕斯臣.塔塔儿,但从未有人敢向她挑衅。区别就在于一个是讲理的一个是只讲谁刀子快。对上她的人,一般都是不死不休的下场。金家堡外练兵那段,遭军法的娃子兵身上第一支箭,就是她射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朋友,除了以前的塔塔儿。
她能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并不因黄冲看重,而是由于府军中蒙人拥戴。‘伊德勒’的名号依然还在,只是变了一种方式。
天下大乱,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将来做打算。甘肃镇众多官员本就被乐安侯巨大的阴影笼罩,总兵官李栖凤及监军高歧凤更是首当其冲。两人可谓一拍即可,私下联络新顺王座下大将贺锦,趁着府军主力西征叶儿羌,打算拿下镇番卫。
凭小河滩城里的无数财宝,李自成怎么也会给个大官。至少一省之地的布政司,想来是该有的。
两个家伙雄心勃勃,可也难免遭遇到黄冲常讲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冷酷’。所辖五卫的兵丁大多是土官把持,他们情愿上乐安侯的船,也不愿从善如流响应两位官长去投李自成。
肃州卫的崔环已经沦落为乐安侯的看门狗,凉州和永昌两地也都鞭长莫及。
要命的是,神出鬼没的府军肆旅,一下就从肃州冒了出来。急慌慌的两条犬不等庆生杀到,带着山丹卫、高台所及镇中本部军马,亡命地越过张掖河穿越白蛉山(冷龙岭)的峡谷口,打算去湟水河畔大营看看,也许能生擒乐安侯和庆王等人也说不定。
虚假的消息是真心接受河西霸主统治的畏兀儿兵卒透露的,其中甘肃镇内不少官员也参与一起,共做伪证。
湟水河畔屹立着三顶金色大帐都是已经是三年的事了,可架不住一心想富贵险中求的两家伙。指挥着六千乌合之众,麻鸭鸭地前往那边去送死。那边没有固守的城池,只要偷袭得手便是一场富贵,若是失了手也可像夏侯青预估的一样,逃向西安。
如此好的谋略,进可攻退可守的。若是被黄冲获知,喷饭是免不了的。
永昌卫守备郭安降了,跪在夏侯青的脚下举手萌誓绝对从今后效忠于乐安侯。山丹卫的副将降了,带着临时凑搭的屯丁,接受府军的改编。而甘肃镇内打官员带着城中百姓,出城五里迎接府军叁旅的到来,将原先总兵官、监军一系亲近官员清洗得干干净净,所有城防被府军接手。
高台所没了。除了红崖堡和暖泉堡,什么都没剩下。
肆旅从西边北面的镇夷所突然发动袭击,一日内抹平了黑泉驿、八坝堡、七坝堡、镇西堡和镇远堡。第二天兵分两路,一路炮轰顺德堡后接受了红崖堡和暖泉堡的归降。一路沿着边墙挨个拿下六、五、四三座重堡,在高台所以东杀得那些还想讨价还价留守兵丁人仰马翻,并团团围住了守备城。
最惨绝人寰的一幕发生了。庆生在限时投降没得回应的情况下,命令部下进行炮轰。
肆旅并未配备火炮,一路西运的火炮都被他们沿途截留下来。那是侯爷的命令,本来是打算把这数百车的新式炮弹用到贼寇们头上的。犹豫彷徨,想等朝廷主持公正的官员和百姓,都没了。城墙不复存在,小城里连半幢屋子都见不着了。
满地的残垣断壁,军需署负责运输的人员被迫替他们打扫战场掩埋尸体,就是在府军内部,也是反响恶劣。
没有人知道到底里头究竟有多少人成了炮灰。这几年从东面、南面逃难而来的数不胜数,本地所定的黄册也不再准确。官吏们历来喜欢吃拿卡占,偏远的地方这些人都是土皇帝,而且能左右两边站。若是与土官不合便投镇番,若是与镇番那边不合又可往边上的甘肃镇投靠,那里才代表着朝廷。
连肃州卫守备崔环都感到了恐惧,这种人畜灭绝的做法太过残忍。
恐惧过后,便连夜向族亲们授意向东迅速扩张。
房屋毁光了,人灭绝了,田地、山林都还在。崔氏家族不白拿,是替乐安侯暂管着,按镇番卫所定税制缴纳所产。
个中的猫腻肃州的其他大户岂能不晓?发这等死人财会夭寿,大家都这么咒他。
庆生没见过世上被咒死的人,他只信奉手中的火铳和屁股底下的战马。夏侯青用了十二天从凉州城一路接叛纳降到甘肃镇,而叁旅用三天解决了抵抗的高台所后,仅用二十天不到的功夫便风卷残云连下了庄浪所、石峡关和泗水屯堡。
镇番卫东南向的门户,转眼之间由最初的野猪湾推进至庄浪卫的黄羊川。
而南向偷袭大营的甘肃镇六千人马,先在路上散失大半,后在西海北大通河南,不出意外地遭到府军贰旅的果断迎击。
世界变了,以凶悍而着称的甘凉被手持犀利火器的府军当兔子打,一触即溃。
李栖凤和高歧凤亡命东窜,沿着大通河南岸,日夜不停地逃入了碾伯所与庄浪卫的交界地。他们当时最接近西宁湟水大营的直线距离,足足还有五百里。
世道变了,由于他们的叛乱,镇番卫乘势把河西之地,硬生生塞入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