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加征练饷、剿饷,杨嗣昌的名节基本就被毁尽。
朝臣们攻讦不断,勋贵权戚更是嫌恶不堪。试问这天下田亩谁最多?首为皇家贵戚,次为官宦大户。这些人被他盘剥之后,很自然地站到他的对立面上。传言周国丈在行卜问卦之后都曾说他不得好死。
而他依然在不得好死的道途中奔忙着。
把锅甩给郑崇俭也罢了了,身为统帅,竟然不通晓择将的道理。只因见到陕兵骁勇便去撩拨总兵贺人龙,许诺由其代左良玉为平贼将军。结果失信于人,把个原本好好的‘贺疯子’逼迫成个**子之流。
此事的影响是巨大的,杨阁部此举将原本就不多的朝廷信誉搞得荡然无存。
现在,带兵将领们很多人都生发出拥兵自重的念头,不思为朝廷分忧专心剿贼,都在观望与等待,看周围的局势再做打算。
郑崇俭见机得早,一被革职立即回了宁夏,接着马不停蹄带着家人躲到葭州。在成一派人引路的情况下,从塞外的便道举家投奔了镇番卫。若是再耽误几日功夫,恐怕就得遭到缉拿。
当然,还与他一贯善待同僚有关。丁启睿虽是杨嗣昌所举荐,与他关系却不差,故而睁一眼闭一眼。
朝廷对掌兵的总督向来严苛,从曹文诏被邓希诏挤走就不难看出。而黄冲对对孙元化的愧疚,使得他这回是不惜本钱也维护郑崇检。因为,他料定朝廷已经拿自己没办法。
前一番还派了朱骥、朱纯臣提走了四千兵丁,再来一次试试看?
真以为乐安侯是个软柿子啊,可以随便捏。为了保障郑崇检一家老小的安全,也为了向杨嗣昌及内阁一帮窝囊废宣示态度,黄冲公然断绝了与凉州卫以东的官方关联,禁止任何差官进入到自己的属地,包括凉州卫城以西地区。
没必要装疯卖傻,老营里的任何风吹草动,王承恩都会第一时间知晓,同样的还有慈庆宫里的那位主。此两位眼中,黄冲根本无秘密可言。
“黄将军果真是知人善用啊。”
不失时机的,闫勇志插上来一句,只不过,是褒是贬需大家独自理会。
“营中诸多繁杂事务,得赖于朱骥和家麟兄几个,监军吕大人也是个极为务实的行家。得益于诸人通力配合,如今某只将精力全集中在对外战事上。”
实情,也是借口。歪打正着起用王猪倌是巧合,俯身低就做起校官营生的吕元守则是怕他,朱骥自不必多言,前途如何全凭靠在他的身上。
“哈哈,王大人。我虽挂着兵部的职,一直汗颜于军务无识。但也知道,我儿所言通力合作,乃是保证战事不败的至要。”
“太康伯所言极是。”王承恩复端起茶盏,吹了两口。
“将军方今得蒙圣上赐予宅院,转眼便又要成亲。”
老张见他说一句顿一晌,立时显示出关注。
“既然咱家侄儿擅长梳理后勤,何不将婚事也一并交与他操办。”
其他三人立时楞了。
何拐子的如意算盘最终落空,兵部报呈内阁商议,最后皇帝批示,宣镇总兵官议定为张全昌。
不过由于护天营从平卫曾出击昂坤台吉部,并突袭正蓝旗斩杀了莽古尔泰。对周边地形较熟悉,因而征调白檀山所部一千多人马,往独石口协守北栅子关隘。
周延儒最初的担心成为了现实,护天营的分部驻关,录属成了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兵部当然照准张全昌的提议,干脆允许护天营留守在北栅子一域,也将协守关防的责任生生地套在了黄冲的头上,省得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只是谁也不料到,钦差王承恩会催促黄冲搬家,并提议由王家麟来替他操办婚事。
“王大人此为何意?”
张国纪不想被人打脸,压住不快,很不高兴询问起对方的根由。
“咱家也为息事宁人才有这么一提。宫里面有人妄言,讲说太康伯从子乃是懿安皇后放在外头的仆人,此等有辱圣听的小人之言,难免也会传到圣上耳畔。”
“啊?…。”
张国纪吓着了,自坊间人热衷于在他出现的场所频频请人说书,他也有丝警觉。
“树大招风,《挑金帐》的评话讲得精彩,鄙府上下也常常闻听。”
闫勇志不明是否真是皇帝的意思,也不便细究。他与黄冲没有利益相关的冲突,有些风言风语也听过两句,以他的性格,从没当回事。
“多谢王大人提醒,确实我疏忽了,此事有待从长计议。”
如此露脸的大事,张国纪一时间也难以取舍,倒是不久前大女儿曾隐含说过退还谱贴的话与林氏听,他仅当是家常闲聊时带出来的,难道…真的还有旁的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家也是随口一说,是吧?黄将军。”
“不遭人嫉是庸才,只凭长辈做主,此类事,某无能理会。”
他听不出王承恩是何意图,除非去问董夫子、王晚亭等人,确实无法知道其意何在,影响为何。
“好句不遭人嫉是庸才,后生可畏,当是沙场大将军的气魄!”
王承恩通过王家麟这条眼线,已对黄冲有足够的了解,不存在示好,也谈不上排斥。但对于让让其自立或者孤立,却与他师傅曹化淳是一致的。因为,脱去张娘娘这层关系,对大家都有利。也唯有如此,才能方便主子更好地把控住这名歪才。
“好了,你家的茶水也喝过,咱家该回圣驾前复旨。”
老狐狸讲完该说的话,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人。出门时,脸上还带着令人觉得意味深长的笑。
送走钦差,原本欢天喜地的张国纪,陷入了沉思。正主儿黄冲压根就没将此事往心里去,如人所言,他有莽夫的一面,不在意狗腿子不狗腿子,专心一意地着手安排驻地调整的事。
兵部的行文他看过,协守开平卫责任重大,必须派个能独挡一面的人去。
王晚亭目前是他比较信任的,打算让其镇守老营。
王家麟的办事能力和那股拼命劲相当令人佩服,可惜不是位能打仗的。
大水谷、老衙口及白檀山三处他一块也不能丢。占地盘就是他的提议,众人都赞同,既定的方针不能变。要变也仅仅是将战兵调换成菜户,作为后勤基地,当然是越多越好,没有遭到正式驱赶之前,先赖着不放。
唐康及皮仰尧都非全才,独挡一面还远远谈不上。
匪性不改的蔡植腾蛮合适,但目前自己手边少他不得。将他派出去,好不容易按自己想法练就的叁营,必将是功亏一篑。
吕元守此人,表象看来比唐、皮二人要胜过一筹,只是目前尚不清楚其底细。带身边更为妥当。
一番比较权衡,唯有朱骥能胜任。按他的了解,攻取不足,守个隘口大大有余。
壹营是得到各项物资配给优待的,朱骥训练属下虽沿用了大部分的老法,但金家庄堡外一战,可以看出战力目前排第一无疑。派过去,所有人当无话可说。
方案定下,雷厉风行的家伙毫不耽误,立即将此项决定交由王晚亭撰文。
王晚亭就在府上,为避嫌疑才没有参与接待钦差,若是王承恩见着王良妃的亲哥哥,恐怕今日讲出的话还要重上三分。宫中熹宗皇后及良妃的人都在护天营中,即使旁人不说闲话,黄冲一伙人连自己都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显然脸皮上的功夫还是不行,张宝珠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没有王晚亭等人,他啥也不是。
“若是王指挥使有些想法…。”
令文转眼写成,在用印信的时候,王晚亭不误担心地说出半句。
“啥想法都不重要,怎么做某会看着。”
一张银票从垂摆的手上轻飘飘地转到王承恩手中,后者动作娴熟地用两根指头夹住,然后缩入了低下垂袖口,消失不见。
“诸位兄弟辛苦,老驸马可好。”
“听说来给你小子宣旨,给你开脸都争着来,今日经筵万老头走不开,若不然也轮不着我这回出来,一准被他给墙了去。”
“承诸位兄弟情,某受之有愧。夏日高勒。”
“末将在。”后头的卫队长探过来颗大脑袋。
“那些都是某曾经的兄弟,好生款待。”
“喏。”
扭头说话的当口,闫勇志手掌上多张银票。然就见他毫不顾忌地举到自己眼前,翻来覆去地大量了两眼,才用手一弹,收入怀中。
“出手豪爽,果然是今非昔比哦。”
“见笑。哎,以前没见过你这样啊,堂堂一个指挥副使,怎地变得如此德性呢。”
“马屁少拍,老子一贯就贪财,以前是刮不着油水。在你身上以前老子花下去不少,才见得一些些的蝇头小利,怎么着?就心疼啦。”
两人压低着嗓门,扯着浑话,跟着进了厅。
皇帝的文学休养比他要高出数倍,不言东征,也不说平奴。东去这词的意思就是一去不复还,并且还让他联想到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悲凉。
他的心,已经凉透了。
本以为,既然皇帝决定实施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朝廷自然会召集一帮子高超人士,健全后期的方案并快速调集所需有用资源,进一步确保能达成目标的前题下,痛痛快快地赌上一局。
天晓得是自己脑瓜子抽风还是整个世界都抽了风,不光没得益助,还消减掉一营计划中的人马。
欲哭无泪啊,还要装出一副慷慨赴死的鬼模样。
“入秋后北地难行呐,何故还要拖延呢?”
这是催他快点去死啊,黄冲第一次感觉到,此位皇帝非可共谋事之人。
“臣下营中的军械尚缺不少,关键需用的萝卜雷也需时间赶制。”
“哦,爱卿尚缺物资可直接报与兵部尚书张凤翼。朕已着令其通力配合你部。”
漫天神佛终于在落泪,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终于盼来了这一句。
经过一晚的煎熬和磨难,厚脸皮功夫更进一层的黄冲开始漫天要价。
他先要到了最最急缺的硫磺和硝,然后是工部现存有的所有铳管和相关配件。豆粉、腊肉要到不少,衣服铠甲也要到不少,其他东西若干,银子就别想了。
要完东西开始要人,首先要到在辽东办过差的锦衣卫缇骑一百八十名,名义上归在吕元守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