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极轻,是夜色里一阵随时会飘散而去的风。
李存礼道:“棋子活过来,一样可以反杀棋手。”
李存忍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说的又是谁呢?张子凡?”
“大哥当他是棋子,可这棋子活了。”李存礼不以为忤,道。“所以,每颗棋子都能活过来。”
“因而你会提防着这孩子么?”李存忍问道。
“他与自己的生父并不熟识,我们同李璟又没有仇,只要悉心教养着,来日不担心他翻出什么是非来。”李存礼微微一笑。“十三妹,看来你很喜欢这孩子。”
李存忍连眉头也不曾动一下。
“说笑了。”她道。“老七同他相处的时间要更久些,这话你应当同老七去说才是。”
而不是对着她说。
因着她是一名女子,生来便应该对孩子多一分怜爱么?也不尽然。
她只是觉得同病相怜罢了。
“事态紧急,等不到明早了,你可以去见见他。”李存忍道。“我和老七在他面前都是仿着你的性子来的,不必担心。”
她吩咐身边人下去,不一时果然李煜便来房中寻李存忍。步履蹒跚的孩子叫侍女跟着,却是十分活泛的模样,一见便知是花了心思养起来的,只苦了李存忍和李存智,这些日子不分昼夜都得对着这孩子还不能露出什么行迹。
李煜扶着凳子堪堪站稳了,道:“义父。”
李存礼听着这声音,眉头一抽。
这义父两个字,可当真是充满了风险。这孩子将这称呼一叫出口,他便觉得自己脖子和前后心都凉飕飕的。
李存礼伸手将他抱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探查了一番他的体内。
这孩子的根骨倒是被打熬得不错,不过显见众人都没打算真叫他变成一个武林高手。
他拉着李存礼的袖子,要与他背白日学来的千字文。李存礼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着,倒是盯着那孩子鬓边一点软发出了神。
这孩子倒也聪慧。
李存礼抱着李煜的姿势颇有些不习惯,这是一双杀人握刀的手,此刻却抱着这样一个柔软的小生命,他总担心自己手上一用力就会伤损了这孩子。
吩咐人明显还是有些困倦的李煜抱走,他转头望向一旁已经扮做侍女模样的李存忍,道:“这些日子辛苦十三妹。”
“不用说这些客套话。”她淡淡道。“我也知道你都想问些什么,很可惜,为了不让李昪过多地找你麻烦,我没有费心打探朝堂之上究竟都出了些什么事——但,十二道金牌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她唇角露出了一个有些讥诮的笑。
“四哥对此很不满吧?”
她对李存仁,倒是算得上客气,听得李存智在后头翻了个白眼。
“我还没来得及去见一见四哥。”李存礼道。“毕竟他那边肯定是明里暗里都有人监视,但今夜,四哥是有登台的机会的。”
“将他也带上吧。”李存礼道。“只说是他亲生父亲想他了,不必说些别的。”
李存忍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李存礼恍若未见,道:“难道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懂些旁的么?”
这倒也是实话。
外头还是纷纷乱乱的一片,李存礼带着李存智和李存忍走在宵禁了的皇城之中,神情从容。
他们在另一个将军府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李存仁的将军府。
李存仁在李昪手底下,一直是个有些尴尬的位置,他手中有兵权,带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然而谁都知道他并不为李昪所信任,旁人看他总是带着一点怜悯与嘲弄的意味,然而等他带兵越过了长江去,这份嘲弄便转而成为了敬重。
再等到这十二道金牌下来,众人反而是对李昪不满起来。
为人臣者,哪一个不想功绩彪炳史册?那样的功绩,总要有一个明君在身后站着。
李昪这动作,总让人寒心。
武将再想一想若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情形,那是要恨得咬碎了牙的。
是以人们对李存仁的态度便更复杂些,不过君命难违,该监视李存仁的人是一个也不少。
今夜李昪暴亡的消息一传出来,李存仁府内外这些负责监视的人也都慌了神,不过左右李存仁也一直知晓他们的存在而不曾发作,他们也就如常地在这府中呆着,直到看见这几个人登门。
登门便也罢了,都是通文馆的人,虽说南唐离晋地是还那样远,但不碍着旁人知道这十三太保之间的关系,可这登门的人还抱着一个李煜,事情便显得有些诡异。
李煜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挨个打量着眼前于他而言有些陌生的众人。
他们的到来自然惊动了李存仁,李存仁亲自迎到外头来,自然也存了叫旁人看见的心思,他看见李存礼出现在这里,眉峰微微一动。
李存礼明白他意思,是在对他说一句,终于回来了?
他微微颔首,道:“今夜皇宫之中动静不小,四哥可听见了?”
“我不是聋子。”李存仁答道。“不良人实在可恶。”
李存礼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正是,这不良人如今实在是太猖狂了些,如同困兽之斗一般,我只担心他们要在新帝即位的事情上动些手脚,不知四哥可有良策?”
李存仁先是自嘲一笑,道:“我都是已经失了圣心的人,现在进宫去,旁人岂不是以为我要造反?”
李存礼摇头,声音提高了几分,要让一旁监视着的人都听见才算。
“存礼却不这么以为,从前陛下即便是提防,也是因为四哥你手中有着军权,小人便有了从旁挑唆的余地,而今兵权没了,陛下也好太子殿下也罢,自然不会再猜忌你。”
李存仁道:“你也说了,陛下也好,太子也罢。陛下已然宾天,如今这天下,便应该是太子的。”
他伸手接过李煜,是个不容置喙的模样。
“走吧,去见太子。”他道。“几位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太子的身边,自然需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