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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允章面色惨白,双拳紧握,试图辩驳,却张不开嘴。

元启杀了绿萍那又如何?

绿萍只是一个奴才。

难道一个绿萍在她心里的分量,比他这个师兄重?比元家重?甚至比老师还要重?

程允章突然觉得挫败,心头像是被千斤坠压着,无法喘息。

他对温婉的情感藏在暗处不见光明,他从不奢求温婉以同等感情回报,可是在杀他两个表兄的时候,温婉丝毫不曾犹豫,丝毫没有想过这一切会让他陷入左右两难之境地。

她怎么能……

一面手起刀落杀害他的亲人。

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叫他“修文师兄”。

她心里…完完全全…没有他!

程允章头痛欲裂,身体左右像是被人拉扯着,几乎要将他撕碎。心里有恨,却无法恨,舍不得恨,嚼碎了吞进去,恨意化作灼热的疼痛,烧得五脏六腑一片疼。

魏峥大约猜出温婉和程允章在船上交谈的内容。

这位师弟当真厉害,于一片破碎的线索之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甚至用一招打草惊蛇将他也网了出来。

程允章和温婉若是当真决裂,老师又该何去何从?

“其实…你五表兄……”

魏峥将将开口,却被程允章打断,“她…走了吗?”

魏峥点头,脑子里又想起那小娘子临走时湿哒哒的鞋面。这个天气,回家又这么短的距离,她应该不会着凉受风吧?

程允章挣扎着起身,温婉去意已决,显然是准备和三房不死不休,他还得想办法阻止她。

可今夜…外面的风似乎比往常要凉一些。

她身上那件外衫那般单薄。

程允章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呼出一口浊气。

他手里唯一的证据也被她抢走。

从此以后,两个人再没有相见的理由。

下次见面,便是两人交手之时。

程允章争执着起身,他没有在魏峥这里滞留的理由,三舅母不会善罢甘休,温婉更不是逆来顺受之辈,两家真正的大战一触即发。

程允章起身穿上那件烤干的外衣,窸窸窣窣的收拾好,他脸上看起来惊疑不定,尤其想到魏峥曾借给温婉城防图,他更是如鲠在喉。

“魏师兄,若我和温婉当真不死不休,我不会逼迫你选边站队。”程允章站在门边,身形似乎比从前清减许多,经过这纷乱的一夜,他的眸色反而更加平静,也更加冷,“所以,也请师兄不要插手。”

魏峥不言语。

似在听,又仿佛没听。

程允章心中纷乱,可魏峥却从不内耗,“只要不伤及性命,我不会轻易插手。但是—”

魏峥看向他,“你也不能插手。”

程允章脸色一白。

罢了。

如此,也算是承诺了。

程允章巴在门边的手紧握,随后又慢慢松开。

权势啊。

权势真是好东西。

若他足够强,或许早已阻止这一切。

若他足够强,温婉行事或许不会这般毫无顾忌。

“如此…也够了。”程允章的笑清清冷冷的,他艰难跨出门槛,忽而又停下。

夜风吹拂,他额前一缕发轻轻飘起来。

他眼睛里的星光早已破碎。

“有些话,本不该我说。”男子的声音沙沙的,片刻又顿住,“只是又不得不说。”

“瑾瑜师兄,温婉不是寻常女子。”

程允章喉头一滚,眼尾处一抹苍凉的清泪,双肩低垂,仿佛压着万斤重物。

“她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

“没有人能驾驭得了这头猛兽。”

“赵恒不能,师兄亦不能。”

魏峥蓦的抬眸,绛色的唇微张,“此事和赵恒有何关系?”

程允章知他误会,便道:“赵恒…是温婉亡夫的名讳。”

程允章终究没将温婉所谓“亡夫”可能还活着的事情告知魏峥。

魏峥眉头紧皱。

赵恒?

这名字…很普遍吗?

怎么还有人用这么难听的名字?

魏峥起身,素手一拂,他本就生得高大,又穿一身宽袖的衣袍,站起来犹如泰山压顶,只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温婉既非猛兽,也非牛马。她是人,我为何要去驾驭一个活生生的人?”

程允章闻言,脑子像是被人种种捶了一拳,脑子里的混沌瞬间消散!

云开雾散!

他看着眼前站着灯火里风光霁月的那人,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犹如阴沟里爬行的蛆虫。

他不如魏师兄。

程允章喉咙干涩,“我只是…不希望魏师兄同我一样。”

魏峥淡然一笑,露出了然之色,随后一句话终结对话。

“不懂师弟在说什么。”

程允章一愣,随后长笑走出大门。

魏峥却盯着程允章的脚。

程允章都有干净暖和的鞋子穿,怎么温师妹就没有?

魏峥是武将,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杀伐果决。

他从不内耗,因此也不深想程允章临走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可是这一夜他却失眠了。

他躺在凉席上,侧耳听着外面风吹树摇,或许是院子里的山栀香传进来,让他意乱神迷。

若非今日温婉从那庭院走过,他竟然不知自己院子里种了些什么花。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从前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呢?

为什么偏偏和温师妹在一起的时候,他有闲心关注院子里种什么花,月亮是满月还是半月,空气是什么味道。

迷迷糊糊的睡着以后,又开始不间断的做梦。

他时而梦到曾经热闹的国公府,母亲在、父亲在、阿姐也在。那时候他和阿姐年纪尚小,阿姐是女孩子,会撒娇,父亲就更喜欢她一些,经常驮着她去摘院子里的花。

他嫉妒得不行,他也想坐在父亲高大的肩膀上,可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好在父亲及时看出他的羞赧,伸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一只手托起他。

阿姐喜恶作剧,她摘一朵花别在他耳后,笑话他像小女孩,他便生气的拽阿姐的小揪揪。

后来,不知怎的,又梦见了温婉。

他梦见自己躺在苍山雪林之中,厚厚的大雪覆盖住他的身体,寒气像是小刀似的往身体里钻,双眼涣散之际他似乎看见了湛蓝色的天空。

雪山之中,温婉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缓缓走近,她赤着一双雪白的双足行走在雪地上,艳丽的红,刺目的白,交相辉映,更显那女子妖冶。

雪山里的女妖怪!

一眨眼。

雪林变成了喜堂。

满眼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庭院里高朋满座,空气里酒香四溢,钟鼓声催,他和温婉身着大红色喜服,两个人在亲友见证之下喜结连理。

再然后,满是桂圆、花生、红枣的鸳鸯戏水红罩单上,两条赤Luo的人影交缠,窗台两禀红烛成双成对,对照天明。

魏峥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浑身被汗水打湿,后背衣衫汗淋淋的黏在一起,一抬眸,窗外天色昏暗,已至下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