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惊魂未定,手捂着胸口喘着气,看着刚刚救下了她的陌生男子,陌生男子用十分冰冷的眼神斜扫了她一眼,就低头查看已经晕倒的圣巫女了。
阿狸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道谢,尽管阿香想要袭击她,但在她心里,阿香仍然还是她的朋友,而且事出必有因,她需要知道那个原因……
阿狸微微颤抖着声音道:“阁下……可是沛国密使?”
陌生男子不开腔。只将晕倒的阿香扛在了肩上,转身离去。
阿狸追了两步上前,在他身后问:“阁下要将此女带去何处?我可否跟随?”
陌生男子自顾自地向前走,已经出了院子,阿狸紧随其后,却知道问也白问,不再开口。又走了几步,男子加快步伐,阿狸只能快跑着才勉强跟得上了。
瑞暗自冷笑,施展起轻功,几个闪身,就甩掉了阿狸,消失在了重重宫围的夜色中……
阿狸双手扶膝,气喘吁吁,摇了摇头,不明白这密使是何用意?但沛国密使,抓捕阿香也是理所当然。念及阿香与阿松的关系,她回头去寻阿松。
阿松正在他所居寝阁内独自饮酒,见到阿狸居然没戴面具满面惶惑地来了,赶紧让她坐下。
“阿松哥,方才阿香被沛国密使抓捕走了。”
阿松听到是此事,倒淡定了,斟满一盏酒,递给了阿狸,“迟早的事……”
阿狸也知道是迟早的事,可见阿松如此淡定,仍然颇为意外,“你和她……”
阿松叹气道:“立场有异,身份相敌,何谈其它?你也不用瞎操心了。我不瞒你,我与她之间情份早已经淡了,长久以来只是在互相利用。只不过我手中掌握的信息比她多些,故而能反过来克制她。而她只知我原籍在祁,后来跟着你到了沛,却从未详知我底细。我也知道她此次为何前来,她是为了救永彦……”
阿狸垂眼沉思——那阿香来寻她,定也是为了永彦,只是她连永彦被关在何处都不知,阿香却为何寻她相助?
阿松自己干了一盏酒,烈酒燃过口腔喉头,他感到胃中一暖,说道:“阿狸,你可知阿香真正心仪之人是永彦?”
阿狸略感震惊,“并不知晓……”
“那你今日知晓了。”
阿狸看了眼阿松,心中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嗫嚅着说:“阿松哥,你……你若是难过……”
阿松冷笑着抬头:“阿狸,这世间女子,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完全信,自然更谈不上全然敞开心扉去接纳。我对阿香,虽曾有过好感,但打从我第一日知晓,沛辛要来伐闽,便知我与她终有这一日。那时起,我便已收了对她的全部心思。更何况,后来我又发觉,她对我也不是全心全意……如今,我们各有立场,她无论为公为私,最终目的都是要救走永彦,而我职责所在,是保证永彦绝不能被活着救走。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阿狸拧眉,心中嗟叹不已,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却什么也讲不出来,只默默低头,将眼前的一盏酒喝干。阿松又为她斟满。
过了片刻,阿狸轻声问:“阿松哥,你可曾怀念过曾经在渔村的日子?”
阿松的眼神飘远了,似乎在回想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认真思索过之后,他摇了摇头,“有所失才有所得。如今我自认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倘若我没有今日这般成就地位,便连忆苦思甜都谈不上……”
阿狸不得不承认,阿松说得极有道理。两人一时无话,闷头喝酒。一盏接一盏,喝到微醺,阿狸才离开,临走还从阿松这里顺走了两坛酒,回到自己阁中,自斟自饮,一时悲从中来,不可自抑,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了。
整整喝掉了大半坛酒,阿狸终于趴倒在了案上,似乎有人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她睁开迷离的双眼,笑着摸了摸来人的脸颊,轻柔地唤了一声:“阿历……”
来人身躯一震,转身欲走,阿狸赶紧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袖口,又歪歪扭扭挣扎着起身,从背后紧紧环抱住来人的蜂腰,留着眼泪说:“阿历,你别走!别离开我!”
男子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使劲用双手想要掰开阿狸交合着环住自己的手臂,却没想到阿狸平日看着文弱,此时不知从哪儿横生出一股力气,轻易竟然掰不开。呆愣了片刻,男子冷冷地说:“你又认错了,我是轩辕瑞!”
这一句果然管用!阿狸听完手上顿时失了力道,瑞稍一回身边挣脱了怀抱,阿狸觑眯起眼睛,紧紧咬着嘴唇。
瑞的目光冰冷,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在阿狸颈侧一敲,她便软软倒下了。瑞抬起一只胳膊,扶了她一下,将她放倒在案前软榻上,转身迅速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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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宿醉之后,阿狸只觉得头痛难忍,想起昨夜似乎见到了历——或者瑞?只觉得自己酒后做了一场大梦。
阿松满面担忧的出现在她阁中,一进门便说:“阿狸,有件事我必须告知你……”
阿狸见他面色冷峻,必有大事,“阿松哥,你但说无妨。”
阿松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十分艰难的开口道:“你可知你体内还有蛊毒未清?”
“什么……”,阿狸捂着胀痛欲裂的头,迅速思索了一下,“是之前在辰国时的那些鸡?”
阿松点了点头,继续道:“这蛊毒你自己可能解?”
阿狸蹙眉道:“蛊术奇诡,我体内血液虽可以解百毒,但却未必解得了蛊,更何况,我都不知道她下得是哪一种蛊……她突然提及此事,是否想以此作为交换,换出永彦?”
“嗯!她正是此意!其实如今永彦生死对我们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不知为何,我今早将此事禀告给了特使,他却迟迟没有应允……”
阿狸想起昨日自己与这特使有过一面之缘,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曾经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她明明从未见过此人。听阿松如此讲,更确认了昨日这直觉并非自己臆想,只是不明白这症结所在……
“阿松哥,你可不可以带我私下去见阿香一面?”
阿松思考了一下,答应道:“可以!我来安排!但我仍需跟着你一道去。”
阿狸颔首同意——她知道阿松要看劳她,以防她私下放走阿香。
晦暗监牢中,只分别关押着阿香和永彦两人。阿香蹲坐在墙角,她将头托在竖起的双膝上,看似平静,实则心中不安——他们会应允她的要求吗?
那一日,她已经毒倒了看守永彦的兵士,却没想到永彦直接告诉她,他被人强迫吃了毒丸,一月内不服用解药,便会暴毙而亡。沛军早便预料到圣巫女会回来搭救他,是以关押他时,就直接将这黑色药丸的作用说给他听了,自然防的就是她这一手。
无奈之下,阿香想起阿狸的血药能解百毒,这才动用了此前就埋在她耳中用来寻她的蛊虫,想去向她求药,却没想到,她人竟然就在王宫之中。等到发现阿狸居然就是神使的那一瞬间,她便决定了,与其求药,不如直接自己动手取。阿狸没有功夫,自然敌不过既懂武功又能施蛊的她,可她万万没想到,突然出现一个绝世高手,自己竟然连对方样貌都没看见,就被击晕在地了。好在多年前阴错阳差,她一早给阿狸种过蛊,一直还未启用,也未曾帮她解蛊。虽然对不起阿狸,但只要能救永彦,她并不后悔……
她没有想到,阿狸主动来见了她。
隔着木栏,阿狸轻柔地对阿香说:“阿香,你的想法,阿松哥都对我说了。”
阿香抬眼看着阿狸,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阿松,眼中有愧,却更有一种坚持,“阿狸,对不住,我别无选择……”
阿狸淡淡道:“我明白……只可惜,此刻我却不确定能不能帮得上你。我此来,只是想向你确认另一件事情,辰王的蛊毒,你是不是下在了那只猫身上?”
阿香没想到阿狸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点了点头。
阿狸说:“我明白了。阿香,你心仪之人真的是永彦不是阿松哥吗?”
阿松听到这问题涉及自身,稍有些不自在,转身往牢门处走了几步,阿狸见阿松背对着自己,赶紧上前了一步,向着阿香丢去一个纸团,阿香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迅速将纸条收进了袖中,十分自然地答道:“是!我其实已经是自由身,不再是圣巫女了。但我比以往更坚定地想要救他……永彦他并不是狠恶贪权之人,你们若真应允了我的请求,我保证与他远走高飞,再不问世事,你的蛊毒我也必帮你解除。”
阿狸对着阿香笑了笑,“阿香,我相信你必会守诺。”
阿狸回头对阿松说,“阿松哥,我想问的都问完了,我们走吧。”
阿狸和阿松离开了,阿香自袖中拿出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六个字——三更见,勿伤人!
阿香心内一阵感动,也更添了对阿狸的愧疚。她将纸条塞进嘴里,使劲咽入了肚中。
阿香驱动蛊虫,掌握着牢狱中更漏上的时辰,大约快到三更之时,她又驱蛊,毒倒了几个守卫。
阿狸准时出现在牢房之中,见到众守卫已然倒地,迅速从墙上拿起一串钥匙,过来给阿香解了牢门上的锁。
阿香急步走出,“你放心!他们没事,过两个时辰,便能醒转。”
阿狸点了点头,从宽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阿香,“这里面装着数粒解毒丸药,炼制此药我用了自己的鲜血。但你要答应我!逃出路上,一定别伤害任何人!”
阿香伸出三只手指,“大恩不再谢!我必守誓不伤人!”,她从头上拔下插入发髻的一枚银簪,在手中一扭,银簪便成了两截,她从其中一截中倒出一小颗药丸,塞给阿狸,阿狸明白,这是解蛊的药丸,不等阿香开口,便吞了下去。
同时阿香的耳中钻出一只极细弱的红色小虫,“阿狸,一物降一物,信我,别怕!等它进了你的身体,过一阵子之后它会被刚才那粒药毒死在你体内的。”
阿狸再次点头,阿香驱着虫子顺着阿狸的耳道进入了阿狸的身体。
阿香又将簪子插好进发髻中,两个人赶紧来到了永彦的关押之处,阿香再次毒翻了几个守卫,拿了钥匙放出了永彦,将阿狸给的药丸给永彦服下。
永彦执起阿香的手,“你何必冒险来救我?”
阿香用手抚着永彦的脸庞:“陛下,阿香愿与你生死相随!”
两人眼中都涌起了泪光,阿狸说:“你们快走吧!”
永彦和阿香双双跪倒在地,对着阿狸行了一个大礼。阿狸赶紧将她二人扶起,“别耽误时间了!”
阿香拱手说:“此一别后会无期,保重!”
阿狸也说:“愿你们从此远离纷扰,快活一生!”
三个人不再多话,迅速往监牢之外走去。
刚一出了狱牢大门,却见一队兵士,手执着火把已将牢房团团围住,阿松和密使立身在前,面色冷凝。
见到三人从里面出来,密使一个闪身向前,一把将阿狸带起,又飞跳了几步,远离了永彦和阿香,低着头边笑边大声对她说:“神使戏做得不错!想必已经拿到解药了?”
阿狸茫然看着密使,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无感,她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忙扭头去看阿香和永彦,阿香正凝眉怒视她……
“我……不是……”,阿狸喃喃开口解释。
密使打断了她,对阿香和永彦道:“圣巫女,我原本也想同意了你的要求,可蛊术诡奇,听说不仅能杀人于千里之外,还能控制蛊发的时间。若是你不守诺,我们实在无从分辨这蛊是解了,还是未解。届时已然放你们走了,神使又蛊发身亡的话,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神使聪慧,想出这法子,骗取了你们的信任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药。”
阿香冷哼,“阿狸,你此前的救命之恩,今日就算一笔勾销了……”
她话音未落,便伸出五指,飞身而起,直奔着兵士围堵最疏漏之处而去,一支响箭应声而至,一箭贯穿了阿香的眼睛,紧跟着又一箭贯穿了她的喉咙,她倒在地上,永彦狂奔过去,从地上抱起了她……
阿狸泪流满面,想要挣脱密使攥着她手腕的大手,却根本挣脱不得。她抬起眼,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密使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阿香一只眼望着永彦,嘴角勾起一个笑,手缓缓抬起,似乎想拼着最后一口气,再次抚摸一下他的脸庞,可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手便颓然落下了。
永彦抓起她的手,轻轻放到唇上,拔出插入她喉头的那支箭,用力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他搂紧阿香,笑着说:“我们总算可以在一起了……”
见两人已经死透,密使松开了阿狸。
阿狸满目含泪,质问密使道:“为何一定要将他们逼死?他们说了会远走高飞不问世事,我信他们定会守诺!”
密使冷笑着回答:“神使竟然还有如此天真的一面!你不懂吗?永彦的死活无关紧要!可圣巫女我们却势必要除掉!绝不可能任由她离开!她的蛊术如此可怖,又对永彦执念至此!这个后患我们如何留得?”
阿狸看了一眼正望着阿香和永彦尸首微微有些发怔的阿松,和这个不知何故对自己冷酷异常的密使,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讲——方才她一出牢门,便被这密使抓住,谁能确保她已然在牢中被解了蛊?而若蛊还未解,这密使却故意这样刺激阿香,莫非存了置自己于死地的心思?
可她真的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得罪过他了?她甚至都从没在沛国见过这个密使!
阿狸摇晃着走到永彦和阿香身边,俯身望着他俩,密使跟着走过来,蹲下在她身侧,低声对她说:“神使可知自己方才之举是通敌叛国?我若不那样讲,你便是犯了大罪,只怕要被处极刑。”
阿狸看了看密使,喃喃问道:“我们可曾在沛国见过?”
密使眼底有些阿狸看不懂的自嘲,“自是见过!只是神使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罢了。”
密使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似是对着周围兵士,又似对着阿狸道:“将神使带下去好生看管,神使离沛日久,对沛国必定十分想念,这边事毕,神使便随我一同去清阳山见瑞帝陛下吧。陛下也想念神使得紧,早盼着你回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