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听柳把一个人悄悄的带入清池宫里。
“夫人,容王殿下的人来了。”
听柳走进殿内,小心观察着厉媚妍的神色,轻声问道:“是否让他进来?”
厉媚妍放下手上的珠串,沉吟一番,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诺。”
不一会儿,听柳就把人领到了厉媚妍面前。
“属下参见媚妍夫人。”
景莘一进来就给厉媚妍行了大礼,在对方喊起后,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把怀中的玉玦交给她,并说道:“夫人,这是王爷让属下送来的,王爷还说若是日后夫人有需要,就把这枚玉玦送到春风客栈里,届时王爷自会前来。”
“……嗯,我知道了。”
厉媚妍摩挲着手中的玉玦,唇角笑容浅淡。
这玉玦她认得。
这是阿初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只可惜…世事无常。
“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吧,”忽然,厉媚妍抬头看向景莘,语笑嫣然,“你跟他说,愿君一生清澈明朗,他人佳人在侧,白头偕老终不悔。”
闻言,景莘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厉媚妍,许久才缓缓地垂下头,应声道:“夫人的话,属下一定带到,还望夫人保重自身。”
他不敢过多耽误,与厉媚妍说完话后,就跟在听柳身后趁着夜色离开了皇宫。
一个时辰后,听柳重新回到内殿。
“送走了?”厉媚妍垂眸盯着那枚玉玦,问道。
听柳点了点头:“嗯,奴婢亲眼看着景内卫离开皇宫的,夫人放心。”
厉媚妍长舒一口气,仰头微微阖眸,释然道:“那就好。”
听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模样,心疼不已,忍了忍才开口道:“夫人这是何必呢?您明知道容王他不会……”
“听柳,莫要说了。”厉媚妍转身,一双剪水秋眸含着浅淡的笑意直视着她,“结果早已注定的事,多说无益。”
命运本就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它就存在于那里,任凭卑微如蝼蚁的人们如何挣扎反抗,它都慈悲而无情的笼下生命的阴影。
“走吧,随我去看看念念。”
说着,厉媚妍将那枚玉玦用手帕包好,放进自己的妆匣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诺。”
听柳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背影的目光,既复杂又带着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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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温阁内,商烬颓然地垂下双臂,身子微微后仰,倚靠在床榻的一角,胸口起伏不定,额上的冷汗一层层滑下。
“你这样不行的!”
琉璃玉簪飘浮在商烬眼前,见他嘴角滑下一道血丝后,簪子上的流光晃动的更厉害了。
“商烬不要再继续了,我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你这样不但救不了她,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的。”
商烬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咳了两声,挺直了背脊,眼神阴骘。
“才第七日而已。”
他在自己的心脉处画出一道法印,精致的脸上神色凝重,他目光沉郁地盯着厉明枝的睡颜,脑海里闪过无数与她之间相处的片段,嘴角轻轻勾起,又很快被心口处传来的疼痛压了下去。
商烬眸子微微眯起,一手压制着心脉的躁动,一手将凝聚的魔气缓缓送进厉明枝的体内,眉眼间的柔色尽数被凉薄取代。
“我不会让你死的,厉明枝,你得活着,你答应过我的!”
琉璃看着他的样子,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他只能如前几日一样,在商烬的魔气进入厉明枝的体内后,用自己的灵力维持她的识海灵台,让那些与她相冲的魔气全部汇集在她的元神处,并帮助元神吞噬掉那些本应该与她相冲的魔气。
续命之术,乃为上古禁术之首。
那一日,琉璃告诉商烬的法子,便是此术。此等术法之所以被称为禁术,是因为不光施此术法的人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被续命的那人也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可是……商烬他还是做了,琉璃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宁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救厉明枝。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因为,那是厉明枝啊。”
那时,商烬眼睛里的奕奕神采,让琉璃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知道那对商烬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他能感觉到,就是这样一份感情,可以让商烬在一片火光中,在汪洋人群里,做唯一一个逆流而上跪在名为‘厉明枝’的神殿前的,至死不渝的信徒。
那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神明,亦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信徒。
所以,琉璃认为,自己更没有理由拒绝帮他了。
在最后一丝魔气完全融进厉明枝的元神里后,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商烬神色一凛,微微侧头,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伸手,稳稳地接住琉璃玉簪。
室内的光线转瞬间就暗了下来。
“谁?!”
冰冷的视线射向门口,商烬利落地从床榻上下来,拢好自己凌乱的衣摆。
恰好此时,厉媚妍推门而入。
“烬儿?”
“母妃。”见到厉媚妍的那一刻,商烬将脸上的情绪尽数收敛,露出温和的笑意,“夜色已深,母妃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念念,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随着厉媚妍的话音落地,听柳走上前,把食盒里面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商烬面前的桌子上。
“殿下,这是夫人亲自做的,还热乎着呢,”听柳把一碗汤推至他面前,笑呵呵地说道,“夫人知道殿下看护小郡主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殿下快尝尝。”
商烬低眸瞧着那碗汤羹,嘴角笑容一滞,再抬眸看向厉媚妍时,眼睛亮的惊人。
“多谢母妃惦念。”他拿起汤匙一口接一口的喝汤,其间还不忘夸赞她,“好喝,母妃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你呀,果真是跟念念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厉媚妍笑着伸手摸摸他的头,“都学会油嘴滑舌了。”
“哪有!”
商烬脸色一红,却没有躲开她摸自己脑袋的手,而是把头低的更低了。
“慢点吃,来尝尝这个。”厉媚妍拿起一块核桃酥放在他的手上。
商烬咬了口核桃酥,点了点头,垂眸间,眼尾泛红。
等他把面前的食物都吃光后,厉媚妍踌躇一番,按住他的肩膀,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烬儿,母妃有件事要跟你说,你一定要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商烬微微一愣,他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厉媚妍用如此郑重认真的态度与他说话。
“嗯。”他点了点头。
“在母妃的心里,你一直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性格虽有些孤僻,但你的本色是善良的,所以,有些事情交给你,母妃很放心。烬儿你该知道如今宫中局势不明,柳睿锦和柳氏掌控朝野上下,太后病重,容王暂时避退衮州,而厉家……已经不复存在了,连我也自身难保。”
“母妃……”商烬想要说什么,就被她抬手打断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你先听我说,”厉媚妍苦笑一声,温柔地眸子探进他黑沉沉的眼底:“今夜,我会设法将你和念念一起送出皇宫,出了皇宫后你记着一定要在明日日落之前赶到皇陵,中间不要有任何停留。”
“皇陵?为什么?”商烬微微皱眉。
“因为大胤皇陵里供奉着一件上古之物,那里藏着你们商氏皇族的秘辛,你一定要找到那个秘辛,这样你就掌握了整个大胤的命脉,况且你只有在那里,那些想要你性命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我已经替你们铺好了前路,等你们出了宫门后,会有人协助你们顺利离开上京,而前往皇陵的一路上,也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和念念的。”
厉媚妍伸手抱了抱他,又转头望着床榻上的仍旧昏迷不醒的厉明枝。
“烬儿,答应我,替我好好的护好念念,如今厉家只剩下她了……还有……”
她笑着落下泪来,那些眼泪一颗一颗砸进商烬的心里。
“那你呢?母妃…那你呢?”商烬紧紧抓住她的手,一双眸子紧盯着她。
“我?”厉媚妍轻笑,神色安然,“我自然有我的归处。”
不知何时离开的听柳,突然拿着两包细软走了进来,神色肃穆地对厉媚妍说道:“夫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厉媚妍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那两个包袱。
“尔风会跟在你身边,一路上有他和意竹照顾你和念念,我也安心些。”
商烬转头,就瞧见已经站在门口的意竹和尔风,一脸严肃地向他福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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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厉媚妍站在西直门,看着商烬把厉明枝先行送进马车里。
“母妃……”商烬回身,突然朝厉媚妍的方向跪下,“儿臣此去,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望母妃,保重。”
厉媚妍重重地点着头,眼泪涌出眼眶,她拿着帕子慌乱地遮掩着,背过身不忍再去看他们离开的背影。
“快走吧,在他们发现之前。”
“……是。”商烬强忍着眼中猝不及防的热意,快速转身上了马车。
车轱辘的声音渐渐远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厉媚妍缓缓转身,一双水眸望着马车离去的轨迹,心里重石突然崩裂,她清楚地听见自己愈发平稳的心跳声。
最后一点牵挂,也已被她亲手送出了这座波谲云诡的地方了。
至此以后,愿尔等所经之地尽是繁华,所托之人都不辜负,所愿之事皆能圆满,所向之地终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