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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攻城?不知道。

主攻哪门?不知道。

崇明军主力按照陈冠侯的命令,只是牢固控制、严密防御,确保杭州之北、方圆六里之内绝对安全。

而围着杭州绕圈、挨个城门挑衅的,其实是南唐专业水师“龙翔军”,苏州一战,龙翔军担任了佯攻、诱饵、硬抗伤害、城内巷战等各种任务,五千人的队伍,伤亡规模接近两千。

如今,随陈冠侯转战杭州,申屠令坚、刘茂忠两名将军,心里边吧……多少有点……不服气。

太年轻了,这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吧!

私下里,刘茂忠建议,攻城的时候,把战舰靠前一点,好好给这个后生仔感受一下,什么是战争的残酷。

申屠令坚嘴上说“不可”,心里面,却也是这么想的。

老子自入仕南唐,军功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皇帝到底哪儿根筋不对,攻打杭州这么大的功劳,竟然让一个嘴上没毛的娃子当统领!

就算自己资格不够,那么,林仁肇!李景达!郑彦华!哪个不够?

除非……申屠令坚暗自揣测,皇帝是想要制衡将领,避免“功高震主”的事情?专门推出来一个年轻人,做挡箭牌?

申屠令坚胡思乱想,刘茂忠不服不忿,其他人也各有心思,但很快——所有人,包括杭州大元帅府的钱俶、钱弘亿、崔仁冀等高级将领——都会对“陈冠侯”这三个字心怀恐惧!

当然,也蕴含了无穷的恨意。

桂卿、陈滨打扫完战场,将近辰时,立即下令开拔,赶往泉亭山支援。

到了之后,才发现陈冠侯早就离开了,只剩下白蕲指挥军队,守住下山通道,正准备放火烧山。

桂卿赶紧制止:“白将军,情况不明,贸然烧山,恐怕会引起杭州方面过激反应。”

白蕲听说过桂卿大名,非常客气:“靖安使,那你看……先增派人手,围困下来?”

“能否派人,前去送信?”

“手头倒是有俘虏。”

“找两个来,让他们上去传话,就说……本将想跟元德昭谈一谈。”

白蕲一听,乐了,说道:“靖安使,我军兵临城下,双方你死我活,还有什么好谈的?”

“无妨,谈谈而已。”

有一个秘密,桂卿没说,当然,在与投降的马进、陆崇扆交谈之前,他也不知道。

统领泉亭山守军的人,竟然是元德昭!

《十国春秋·卷八十七》记载:德昭本姓危,字明远。抚州南城人。父仔倡,信州刺史,为淮南兵所逐,来奔于杭。

《贵溪县志·卷十五》记载:桂卿,字威显,祖父世昌任睦州,又仕南唐,任信州靖边总辖使,举家迁上饶。

看出何种端倪?挺复杂,掰开说——

其一,元德昭祖上姓“危”,而且是南唐人,之所以改姓“元”,就是老爹危仔倡在与吴越打仗的过程中,兵败被俘,然后投降。此前,元德昭一直生活在信州(他爹信州刺史),自幼“以文采着称,人称宰相器。”

结果,元德昭还真当上宰相了,不过,却是吴越的宰相。

其二,桂卿原来是哪儿的?跟着祖父,在睦州居住。睦州是哪儿?浙江淳安!就是吴越国的睦州!结果,年少桂卿跑到南唐投军去了,也在信州!为啥呢,凌霄猜测,可能是因为桂卿先祖桂武仲做过大唐安南都护。

两人的共同点,一是都跑到对方阵营,二是都在信州待过,算是半个老乡吧!

虽未谋面,也算缘分。

这就是为什么,余万顷自刎之前说了一句“信州人,真厉害!”

……

天渐亮了。

可以笃定,以杭州为中心,方圆几十公里之内,很多人都一夜未睡。

这一夜,桂卿两头望,一头望着杭州,喧哗嘈杂声不断,究竟何时开打?另一头,望着沐恩亭,山上的元德昭,究竟是怎么想的?真要围上三天!

终于,山上有了回信,说桂卿如有诚意,辰时三刻,可到半山腰石碣处一叙。

信中专门说明,我,元德昭,不带武器,不带随从。

桂卿看完,哭笑不得,就算你元德昭带两三个护卫,手持利刃,那又如何?桂卿的外号,可是“捉生虎子”,一个整天在闽越山区剿匪的将领,会怕这个?

按时赴约。

元德昭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桂卿信中提了一句“兄之祖坟、祠堂、旧居,弟临信州之际皆妥善保护。”

两人见面,两军紧张,各自在一百步之外,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桂卿铠甲都没穿,而且,主动示意元德昭,你,离我远点,五步之外,别到时候稍有举动,就怀疑我要动手。

“明远兄,久违了。”

元德昭比桂卿大九岁,喊一声“明远兄”不过分,但是,两人从没见过。

“阁下,就是信州靖安使,桂威显?”

“正是。”

桂卿一拱手,说道:“明远兄,我直说了,你率兵投降,是最好的结局。”

“啥?”

元德昭愣了,直说了?这也太直了!一点缓冲都没有啊,劝降啊劝降,你倒是劝啊!

“各为其主,恕难从命!”

“明远兄,你是聪明人——”桂卿口气冷了一些:“眼下局势,无关对错,兵戈相向,只论成败!”

元德昭开始气息不稳,问道:“余万顷、马进众人,如何了?”

“马进、陆崇扆率军归降,姚章逃回途中,被我军伏兵击杀,至于余万顷……”

“如何了?”

“自刎殉国!”

元德昭一闭眼,他宁愿自己没猜对。

“山上一万军卒,不要丢了姓名。明远兄,投降吧!”

“桂辖使,你如何笃定,我军必败?!”

桂卿叹口气,你再聪明,也只是一个文人啊。

“太湖周遭失守,秀州中吴被围,德清小城,十万大军!明远兄,你是真不懂?”

元德昭有啥不懂的,在湖州失守的时候,元德昭就觉得,差不多完了,就算保得住杭州、余杭及西南各县,也不过是“一夕安寝”,南唐有了太湖平原做基础,占据中吴的长江沿线,尤其是江南运河上游……别想了。

除非,钱俶学习越王勾践,放弃杭州,进入山里好好“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再来攻打。

元德昭心里也难受,他一直反对吴越帮助后周,灭亡南唐,因为一旦后周得逞,下一个是谁,还用猜吗?

可他更不想让吴越灭亡啊!

投降,投降……脑子里正一锅粥沸腾一样,桂卿又说了一句话——

“对了,出征之前,金陵卫尉卿赵仁泽,专门嘱咐在下,多谢当年赐药救治之恩,若有机会一定好好感谢明远兄。”

“赵……赵仁泽!”

元德昭想起来了,当年,还是常州团练的赵仁泽,战败被俘,见到钱俶大骂“烈祖皇帝中兴,首与先王结好,质诸天地。王今见利忘义,将何面目入先王庙乎”,结果被钱俶用刀割嘴。

“他还好?”

“明远兄,有机会,你可以当面问他。”

“待我回去,想想。”

“静候佳音。”

……

桂卿叹口气,无论如何,他尽力了,能不流血,最好。

但是,在杭州夹城以西,沿着古新河,却正在“哗啦啦”地流血!

陈冠侯回到驻地之后,留守将领李冠、和州降将李恕,简单汇报了“围点打援”的战况。

一开始,陈冠侯没在意,直到听说,桂卿降服两员大将、俘虏五千多人,当即就火了。

“俘虏呢?”

“在古新河滩羁押!”

“愚蠢,李冠、李恕,你们二人带兵三千,把所有俘虏处理了!”

“全部!”

陈冠侯冷静无情地说:“我军仅有一万余,攻城尚且吃力,哪儿能分兵看押俘虏!”

“那,不如放了!”

“放了?五千之众,将领还在,随时可以回头攻打我们!”

李恕不自觉间,浑身冷汗都湿透了。

“快去,不要耽误攻城计划!”

“遵命!”

杀降,不祥!

可还是要杀,陈冠侯面对的困境,与《投名状》里庞青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