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不设宵禁,常州迎秋门彻夜开放,放生禅寺、百花楼、半山亭等地方,也能挑灯夜游,通饮达旦。
常州府衙,灯火通明。
唯一具有“过年氛围”的东西,大概,就是桌子上的一碗饺子(《酉阳杂俎》:牢丸)。
君臣一众,继续加班。
李煜放下奏表,眉头一拧:“吴延福?这个人是谁?”
禹万诚解答:“此人,是钱俶的亲娘舅,号称顾全武第二。”
“真那么厉害?”
“虽有夸大之处,也确实是一员悍将,陛下,吴延福虽是获罪谪守台州,可试想,若不是他镇守于此,福州哪得安宁?”
“禹卿,你的意思是,钱俶发配吴延福到台州,本意是提防李儒赞?”
“不止一个李儒赞。陛下,处、衢、福、温四州,越之故国,山多田少,多是地方豪强统管。”
“朕也知晓一二。”
“吴延福为人狠戾,用兵诡奇,曾以千人队伍镇压松阳之乱,不可小觑。”
“怪不得,刘崇谅(天威军都虞侯)奉命攻打台州府,损兵折将!”
在人家的主场,碰到了人家的主将。
陈乔问道:“陛下,台州不破,越州难攻,是否要陈诲增加兵力?”
“平海军还要保护沿海商旅,防备李儒赞偷袭,不能再调动了。”
“那么,朱令赟如何?”
“雄州扼守刘汉北方大门,更不能动。”
徐铉一阵紧张:“南军得不到补充,怕迟早被逐出台州。”
“哦,徐卿,那又如何?”
“陛下,南军一退,吴越明、越、婺三州军队,就毫无顾忌,全部集中到杭州了。”
拿下杭州,蛇打七寸。
李煜踱了几步,问道:“刘卿,你怎么看?”
刘政咨今夜很安静,一直没怎么说话,总是若有所思,一听皇帝问询,缓缓说道。
“陛下,先前已定下计划,只要南军拖出台州将领,至于攻破越、明二州,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就是没戏。
接着,又补充道:“郑彦华出湖州、奔赴德清,齐象设伏于西塞山,林、陈、王、卢等将领,业已完成分割包围,陈冠侯、桂卿兵进杭州。如此战局态势,钱俶也该看明白了。”
李煜叹口气:“就算看明白,又如何?钱氏三代五王,钱俶绝不甘心,杭州之战,箭在弦上,打就是了!”
战争推进到这种情势之下,不是李煜一句话,就能改变走向的,甚至可以说,“杭越战役”究竟该怎么打,能够打到什么程度、打出什么结果,也不是李煜能够左右的。
当然,这不是说,对于“杭越战役”不闻不问,走一步看一步,实则,李煜已经在实施“走一步、看三步”的计划了。
第一步,孤立杭州。
在陈冠侯、桂卿兵临杭州城下之后,“孤立行动”是必然的,以阻断杭州外部的援军。
受地理因素影响,林仁肇、郑彦华、李元清、陈恺达等,将分兵越过临安,朝向吴越西南腹地进军,阻断严州、婺州、衢州、处州的援军通道。
用兵西南,有一个好处,就是吴越、南唐众多接壤的地方,可以连城一片,如清淮军打下的安吉县,沿章里古道走,一百四十里地之外,就是南唐宁国。
所以,林仁肇、郑彦华两大军团将领,对钱弘偡、沈虎子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就是为了稳住态势,避免西南援军扎堆。
归根结底,第一步仍属于“前线工作”的范畴。
第二步,争取秀州。
这属于外交范畴的工作,也可以说,是谍报、策反范畴的工作,目的就是拉拢钱惟溍。
能不打仗,谁都不愿意打啊!
秀州虽然也在战火之下,可天策军造成的伤害并不大,算下来,也只不过是千余骑兵抢劫而已,还用不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完全有能力支援“湖州战役”的战场。
可钱惟溍就是没动!
崇明军节度副使睦昭符率领两千黑云都,就驻扎在盛泽,随时根据秀州的动静,决定要不要出兵。
第三步,迎接周主。
或者说,“抢人”更加确切,这就需要有人亲自渡江了。
“众卿,攻打杭州势在必行,至于攻破,朕以为只是时间问题,杭州破、吴越灭,已成定局。可眼下,还有一场巨大变数,迫在眉睫!”
李煜说着,从一堆文书当中,抽出了五六份,一字排开。
“看看吧,这些都是江北送来的。”
陈、徐、禹、刘四人传阅之后,顿感情势危机。
“六合已破,真州难守了!”
“滁州将领,竟然能够被策反?这个王宴,有这么大能耐!”
“无论如何,滁州失守,赵匡胤进军淮右,如入无人之境了。”
“不知道韩通能坚守多久,雄州一破,扬州危矣。”
众人议论纷纷,李煜不以为意,江北态势,本就跟预料的差不多,不算变数。
所谓变数,指的是“李李联盟”可能会破裂。
“众卿,李重进多次送来私信,质问为何攻打吴越,语气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禹万诚想了想,问道:“莫非,我军支援的作用,越来越弱?”
“不错,黄损、潘崇彻、诸葛兰、毛镗、赵赞等人,都已经萌生退意。这只是原因之一。”
刘政咨说道:“陛下,原因之二,应该是李重进眼红了。”
“不错,我军沿着江面焚烧战船、堵截吴越军队,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李重进拼死拼活,最后为我大唐做嫁衣,他岂能甘心?只不过,他现在还需要朕的支持,没有撕破脸罢了。”
“可是,吴越四万精兵,又岂会坐视不理?臣担心,沈承礼、胡琛、鲍修让等人,联合赵匡胤灭掉李重进,然后利用周国战船,攻打过来。”
“朕也担心。此前,朕做过估计,这算是最坏的一种。”
“陛下可有对策?”
李煜转头,看着陈乔,说道:“对策就是卿啊。”
“我?”
“不错,上次符太后来信,讨要江南特产,明显是言不由衷,她想要的最大特产是——母子平安。”
陈乔脸色立即就变了,啥意思啊!
皇帝,不带这么玩儿的,你还打算把人“偷”出来啊!
“陈卿,你能将符太后、郭宗训一路从汴梁带回扬州,想必,小小一条长江阻隔,不成问题吧?”
长江阻隔,小小一条……我真是何德何能啊,早知道,就应该抢着去秀州做特使!
“陛下,当初是有药娘……窅婕妤药物相助,又因汴梁内乱,好浑水摸鱼,如今……”
李煜一挥手:“想要扬州乱起来,那还不简单!至于药物,你觉得这次,还用得着吗?”
这次,符太后是主动想要南渡的,当然,在此之前,肯定有很多事务需要商谈。
刘政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微笑着说:“子乔,能者多劳。”
徐铉也傻乎乎地跟着,说道:“就能带回符太后母子,功德无限。”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开。
陈乔一咬牙,说道:“此事,臣一人不能担当,还需一人协助。”
李煜一拍手,喊道:“潘慎修!”
门外应了一声,知制诰潘慎修闪身而入。
“潘学士多次前往扬州,与刺史姚凤恭关系莫逆,可助一臂之力。”
好嘛,早就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