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昌二年,大年初一。
北亚热带季风轻抚太湖之南,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活着的、死亡的、不死不活的,都沐浴在暖阳之下。
今天,本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今天,也确实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德清一十三镇,偌大的土地上,一夜之间,处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吴越士兵。
从北向南,一路溃败。
村村散兵,户户游勇。
吴越老百姓,已经多年不见这种情境了,拉住一名士兵——
“小哥儿,哪里去?”
“快逃,唐军来了。”
“往哪里逃?”
“杭州,往杭州逃。”
这句话传来传去,就成了“杭州百姓逃了”,又以讹传讹“杭州被夺了”。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他们不知道,是谁冲垮了队伍,是谁俘虏了将领,只知道要回杭州去,就沿着运河走。
结果就是,刚走到干渠,就被卢绛拦住了去路。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
《后唐书》将会记载上:“湖州一战,绛扼守干渠,俘获数千人。”
相对应的,唐军追疯了。
这是吴越将领、士兵都无法理解的,打仗嘛,虽说要死要活的,可命是自己的,又没人跟着,怎么都那么拼命!
有一种东西,叫做“战前动员”。
天雄军、凌波军采用新规训练了一年,也整整做了一年的“战前动员”。
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你们,为啥要打仗,为啥要灭掉吴越,自己有啥好处,家人有啥好处。
至于洪州、鄱阳军、婺源勇等,战前也做了充分动员,尤其要做好“过年不休息”的准备。
一开始,跟随大队人马,咬住几百、上千的吴越队伍,送上追击、迂回、包围、歼灭“四合一”大礼包。
钱仁仿、水丘昭彰、孙琰英等手下,两万多人的队伍,在北面防线崩溃之后,就成了无头苍蝇,分解成几十人、上百人的小队伍。
唐军这边,马光惠、陈恺达、王彦俦、张雄等将领一商议,反正是“关门撵兔子”,别那么死板!
洪州军、鄱阳军两部分,按照每队一百人的编制,由队长统领,分散追击、搜索,一步步向德清县城靠拢。
在空前规模的“抓兔子”过程中,更多的人,跑回了德清县城,一时间,整个老龙溪与东苕溪的交界处,挤满了想要过河士兵,浮桥一度过于拥挤、导致坍塌。
钱弘偡的自信,一扫而光,尤其是亲眼看到“兵败如山崩”的场景,他是真的怕了。
不幸中的万幸,沈虎子、钱惟濬、钱惟治撤了回来,除了慎从吉情况不明外,水丘昭彰、钱弘信、钱仁仿、孙琰英四人已经证实,被唐军俘获。
两天三夜间,两万五千人。
并不是说,这两万五千人全都死了,被俘虏的、逃跑的、失踪的,都算上。
其实,一支军队只要“溃”了,基本上就废了,不一定非要士兵死绝,因为冷兵器战斗的情境下,无法组织起来的人,就是废人。
剩余两万多人,经过简单改编,全部进入德清县城据守。
于是,在新年的第一天,钱弘偡、沈虎子两人,屹立在城头之上,遥望四野。
北面,沿着老龙溪一线,湖州大军顺流而下,河道上,旌旗招展、船帆林立,两岸边,尘土飞扬、人叫马嘶。
东面,数支队伍,如同涓流一样,慢慢积累、迅速壮大,不久之后,隔着老龙溪,一支支队伍集结,然后安营扎寨。
在钱弘偡、沈虎子的眼皮底下,几名天雄军大大方方,来到老龙溪、东苕溪的汇合口,挑了一个高位置,挖坑,然后将挑着“大唐国旗”的杆子,牢牢地固定下来。
一面硕大的“大唐国旗”就这么水灵灵、鲜亮亮地升了起来。
“呦——对面的人听着,这里已经是大唐的地盘!”
“哎——我们皇帝说了,日月所照、皆为大唐!赶紧投降吧!”
钱弘偡、沈虎子盯着那一面旗帜,如同自己的脸上,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来人,去,把那旗子毁了!”
“得令!”
幕僚杜铭一皱眉,大敌当前,怎么还意气用事?
“将帅,沈指挥,危急之际,要速速通知杭州,一是加强防御,二是增兵支援。”
“唐寇近在咫尺,杭州还能有所不知?至于支援,暂无必要!”
“为何?”
“本帅判断的,也不算错,唐军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攻打杭州……我等据德清坚守后方,正好牵制唐军兵力。”
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平,就像一个医生看病时说:“本大夫判断的不算错,他反正有病,最后都是要死的。”
李煜发动的是“灭国之战”,肯定是要打杭州啊。
沈虎子也表示,暂时不要求援,他不是觉得钱弘偡说的对,而是,太丢人。
带兵出城、不可一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转眼之间,兵败如同丧家之犬,就这么回去?绝对不行,我要戴罪立功。
一想到慎从吉,沈虎子又生气、又期盼,希望他能够趁着唐军后方兵力空虚,一举夺回湖州,哪怕是长兴也行!
只要有一个落脚点,只要有一个人接应,我就能带兵杀过去!
浮想联翩之间,只见一条走舸驶入东苕溪,向唐军树立旗子的地方靠近。
唐军选择的地方,本就是高处,难以登陆,又加上老龙溪、东苕溪汇流之后,越发湍急,走舸上的人费了老大劲,才攀上高坡。
谁知,还没接近,就被隐藏在草丛石后的唐军,一阵弓箭,全部歼灭!
“唐狗可恶!狡诈至极!”
城头之上,看到这一幕的钱弘偡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杜铭苦笑,这算什么?围旗打援吗?唉,于唐军来说,玩笑一般,于吴越而言,生死攸关!
他看了一眼无能狂怒的钱弘偡,颓然垂首,我乃一介小小行军主簿,白白冠上幕僚之名,罢了,这吴越国又不是自己的。
钱弘偡会意错了。
纵使他手中仍有两万多兵马,却也不是唐军关注的重点,甚至,林仁肇、郑彦华等人会师之后,目光投向的是更远的严州、衢州。
德清,也只是一个中转休整之地罢了,如果不是担心“秀州背刺”,林仁肇、郑彦华会立即发动进攻,灭掉德清守军,越过临安、余杭,然后向西南转进!
杭州呢?
德清一十三镇都留下了天策军的铁蹄印记,李元清在追赶禹越镇残敌的间隙,驻马南望,已经能够看到泉亭山上,吴越国的旗帜迎风招展。
山那边,就是杭州!
没关系,打杭州的人已经到位了。
陈冠侯屯兵盛泽,等待“湖州战役”打响之后,迅速南下,途中路过江南运河新市口岸,顺手收拾了胡璇。
猛、快、狠!
不这样不行,从接到皇帝命令,到兵至杭州地界,已经过去了三天。
自己吹的牛,可是在十天之内拿下杭州的!
“桂将军,前方左侧,就是泉亭山了。”
信州靖安使桂卿顺着手指方向,遥遥看去,半座山都是彩旗,时不时腾起狼烟。
“杭州不是长洲,想要突然发难,不可能的。”
陈冠侯说道:“山上之敌,意图‘黄雀在后’,让我军投鼠忌器,桂将军,我看兵分两路,一路上山、一路入城!”
“陈节度,你不在城外安营扎寨?”
“夜泊城外,就是众矢之的,你我稍作休息之后,各自行事。”
杭州,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