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潘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无奈,另一个也是无奈。
说心里话,李煜也不想逮着陈乔一只羊薅,可眼下能用的人,实在不多。
既要维持自己在金陵的假象,又要确保攻打吴越过程中战情汇报、及时处理,实在拆兑不开人手。
否则的话,他早就移驾湖州了,就在最前线指挥,最起码,也能激励一下官军士气!
答应是答应了,陈乔还有疑问——
“陛下,我二人以何名义进入扬州?”
“新春朝拜,敬献礼物。”
“李重进若遣人责问,为何攻打吴越,该如何回答?”
“勾结伪宋,觊觎无锡。”
“符太后若表明态度,想要渡江避难,如何应对?”
“表面拒绝,暗中操作。”
……
好嘛,言简意赅,对答如流,皇帝,你不是提前准备好的,谁信啊?
事实上,滁州、六合失守之后,淮右事务的紧急程度,整体上超过了浙西,因为,就算杭州、越州打不下来,唐军还能凭借江南运河、太湖平原僵持下去。
可淮右一旦陷入崩溃态势,赵匡胤一夜之间,就能从泗州、滁州、六合、楚州四个方向,完成对扬州的彻底包围。
扬州陷落,乘胜追击,泰州通州,收入囊中,整个江淮,纳入赵宋版图!
一想到这里,李煜就忍不住哆嗦一下,毕竟,有一些战况情报,他是没有公开讲的——
其一,滁州失守,赵宋对外公布的信息,是因为策反清流关守将,这才攻入城池。可李煜接到的情报,却是郭守璘以三万人马的代价,用血肉削低了城墙,才取得了胜利。就这,郭守文还率领七百“郭家子弟兵”(孝义军)杀出重围,投奔张永德去了。
其二,李重进构建的冶山防线,不仅要承受韩令坤、向训的攻击压力,赵匡胤拨发的二十万大军,其中掌控中军的何继筠、马仁瑀,以及监军赵光美(赵匡胤四弟),彻底打败了坚守六合的丁德裕,不断向扬州“西大门”施压。
真州,就这么水灵灵地暴露在宋军面前了。
“臣诸葛兰觐奏,宋军不少于五万,逼近冶山隘口,我两千骑兵损失一成,李重进粮草供给、入不敷出,另,邗江吴越将领沈承礼动作迟缓,不听调令。”
“臣潘崇彻觐奏,寿昌元年腊月廿七,真州抵御宋军攻城二十余次,城墙坍塌数处,修补不及,粮草、箭矢、军械消耗殆尽。”
“臣赵赞觐奏,宋将石守信、曹彬,驱以流民军数万,放肆劫掠仁和、秦栏重镇,屡次包围雄州,援军驰骋五十里至雄州西南,业与江阴军(刘乃金)汇合。”
……
李重进,你也支撑到极限了吧!
赵匡胤,你支撑的也很辛苦吧!
大过年的,吃不上饭、穿不起衣,很难受吧!
朕也很难受,拜托你们,再好好拼一下。
“陛下!陛下!”
见李煜陷入沉思,刘政咨大胆喊了两声,李煜立即回过神来。
“总之,扬州之事,非是一日之功,又不废一日之功,你们二人到了扬州之后,见机行事!”
“臣,遵旨!”
一转头,问道:“刘卿,你刚想说什么?”
“刘澄奏表上说,礼物已经悉数交到钱惟溍的手中,对方却不放人。”
“嗯,意料之中。”
“那么,陛下,要派遣睦昭符去要人吗?”
“要人?要什么人!事情还没办完,刘澄自然要待在秀州。”
“臣不明白,秀州这步棋,究竟有何用意。”
李煜听了,神色变得严肃,缓缓地说道:“这步棋走得好了,吴越第六代国王,就诞生了。”
刘政咨一凛:“陛下是指,钱惟溍?”
“不行吗?钱惟溍虽不是嫡子,却是长子。”
“臣不是这个意思……”
“朕知道。”李煜叹气,缓缓地说:“刘卿,钱氏在两浙之地,根基深厚,不是那马楚、王闽、高氏可比的,无论愿不愿意,将来要安定大唐,必须借助钱王的名义。”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不已!
徐铉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莫非开战之前,就是这般打算?”
李煜一摊手:“众卿,你们以为朕要如何?犁庭扫穴,诛灭钱氏一族?”
众人沉默,这还用说嘛,你爹就这么干过,你爷也这么干过!
李煜继续说道——
“朕早就听闻,秀州林氏、持功自傲,林纁身为浙右武勇指挥使,占据嘉兴、大兴土木,其官邸、府邸规模,不亚于钱惟溍的刺史府邸。”
“至于钱惟溍,倒不是他多特殊,而是秀州刺史这个位置特殊,之前的钱郁、钱昱也在这个位置上做过。”
“他们的共同特点,都是钱俶的子侄,又不是太重要的。说白了,只不过是派去做个人质,安抚一下林氏家族。”
从某种意义上说,吴越就是很多家族拼凑起来的,有点类似于中世纪欧洲的那种“country”,一个大国王,下面一群小领主,如“赵钱孙李”的“孙”,其实也是江东地区传承千年的家族,可追溯到东汉末年的孙权、孙坚、孙策。
此外,还包括杜氏家族(杜建徽)、顾氏家族(顾全武)、沈氏家族(沈松、沈虎子)、皮氏家族(皮光业、皮日休)、罗氏家族(罗隐)等,以及林氏家族(林鼎)。
“陛下是想要挑起内讧?”
“哈哈——”李煜忍不住,说道:“刘卿,有时候,你也很天真啊!若是钱惟溍真有那个胆子,早就起兵压制林纁了,内讧谈不上。”
“那……陛下意欲何为。”
“刘卿,知道什么是饥饿营销吗?”
“臣愚钝。”
“哼,当投降都成了一种稀缺商品的时候,就能兵不刃血,拿下秀州。”
一众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皇帝的脑子,实在太跳脱了,总跟不上他思考的节奏。
李煜的计划,倒也不算复杂,就是给林纁、钱为溍主动选择投降的权力,信心何来?
秀州兵马很有限,有战斗力的,就是林纁手下的几千武勇军,以及钱惟溍手下的几千镇军。问题是,他们谁也不敢动,别说去支援湖州、杭州、德清战场,就连去攻打运河上的运兵船,都谨慎小心。
为什么?很简单,一方走了,担心另一方偷家!譬如,林纁带着武勇,去支援钱弘偡,趁着嘉兴势力虚弱,钱为溍一定会抢过来!
若是吴越反攻,赢了,趁机彻底打压林氏一族,若是唐军大胜利,也好办,就把林氏一族当成投名状。
巧了,林纁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拿钱惟溍当投名状,那是多大的功劳?这可是钱俶的亲儿子!
换一个情况,若是唐军大举进攻秀州,打过来呢?会有以下情况——
其一,林纁很有气节,钱惟溍也很有气节,都要硬拼到底,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否则刘澄的脑袋应该已经送到常州了。
其二,林纁很有气节,钱惟溍有投降之意,只要许诺他作为下一届话事人就好,林纁不投降,就干掉。
其三,林纁没有气节,钱惟溍很有气节,那就帮着武勇军去攻打秀州,情况与和州赵赞投降一样。
其四,林纁、钱惟溍都有投降之意,当下来看,这是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反而就比较难办了,因为,君臣都想投降的话,也得讲个先来后到。
见众人满脸疑惑,李煜笑道:“朕看好钱惟溍,自他担任秀州刺史之后,地方就孕育一股王气,只不过,这股王气有点发黑,先要走个霉运才行。”
好嘛,这下,众人更糊涂了。
刘政咨擦擦汗,说道:“陛下,总之秀州之事,暂时不动干戈?”
李煜点头:“不错,秀州不动干戈,可杭州,要大动干戈!”
秀州能不能和平收复,就看杭州打得怎么样了!
【《十国春秋·卷八十二》:癸亥,次秀州,有气黑色,形如覆舟,当行府之上,占者曰:王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