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的失忆症病发在这座村庄里并不新鲜,所以即使失去了记忆,村民们也要依照刻在脑内的常识,按时投入到新一天的生产劳动之中。
和特蕾莎她们第一天投入劳作时见到的状态相比,村民们干活的热情很明显降低了不少——他们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对他们而言,劳作只是刻在他们身体内的必要动作,并非他们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他们应该干的活。
到了午休时分,罗希亚就神神秘秘地拉着西菲诺一溜烟跑远了,等特蕾莎回过神来去问莉切丝时,莉切丝才得意洋洋地告诉她罗希亚去了花田。
“那家伙之前不都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吗?怎么有事也不和你说?这会儿竟换成你去找她啦?真是稀奇。”
特蕾莎见莉切丝边说边吃吃地笑着,也学着她的模样对着莉切丝傻笑了两声,随后拍了拍她的头:“安达小姐在后面等着你去吃饭呢,别笑啦。”
“你——”
然而,没等莉切丝开口辩白,特蕾莎便小跑着离开了麦田。她有话没处说,便扭头朝安达抱怨了一会儿,逗得安达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串银铃般的笑声给今天本就有些死气沉沉的麦田带来了一丝活力。
另一边,当特蕾莎跑到半路时,她发现克洛玛少见地坐在田边,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啃着面包发呆,正午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特蕾莎感觉她眼周的皱纹也深了几分。
自特蕾莎她们来到这里以来,克洛玛总是会在午休时间被磨粉厂专职磨粉的村民们拉去磨粉厂帮忙统计一天的收割量,所以特蕾莎她们总是很难在午休时间见到克洛玛。
“克洛玛女士,今天您不需要再帮着磨粉厂的人统计收割量了吗?”
克洛玛转过头,看着特蕾莎拍拍屁股坐到她的身边,温和地答道:“磨粉厂的人说暂时还不需要我帮忙,好几天没有过过这么清闲的午休时间了,一闲下来就是容易瞎想。”
随后她拿出一个面包,递给特蕾莎:“还没吃饭吧?刚刚我看着阿斯普罗带着西菲诺去花田玩了,看阿斯普罗平时挺稳重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
特蕾莎听着克洛玛的形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接过了克洛玛的面包,将面包掰成一小块塞入口中:“谢谢您。”
“嗨,这有什么好谢的。在你们来之前村民们都从不道谢的,你们来了以后,就连西菲诺有时都要煞有介事地和我说谢谢……”
一提到西菲诺,克洛玛又忍不住看向麦田,深深地叹了口气。
特蕾莎见状,将嘴里的面包咽下,问道:“您还是在想西菲诺失忆症病发的事情吗?”
“普拉希诺,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其实是第一次碰到有村民失忆的情况,而且这一次就连西菲诺也一起失忆了。
虽然我的脑子一直告诉我失忆症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可真看到西菲诺忘掉了一切而困惑的模样,我的心里又不是滋味。”
特蕾莎看着克洛玛有些迷茫的模样,将手轻轻放在克洛玛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我能理解您。虽然我们可以和西菲诺重新打好关系,但前段时间我们和村里的大家一起度过的时间肯定是无可取代的。”
然而,克洛玛却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的是,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只在第一周期陪她的时间多一些。村里的大家有难的时候我总想着帮他们一把,我陪西菲诺的时间也因此少了许多……要是以前我能多抽出一点时间陪陪她,可能现在我也不会这么难受。
可是,现在我不仅是西菲诺的母亲,还是这个片区的代理村长。在我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她还失去了我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情记忆,我实在是对不起她。”
“要在这二重身份之间分清孰轻孰重的确很难,毕竟人一天就只能活动这么点时间。可是,您在褪去这二重身份以后,也不过是克洛玛这个独立的个体罢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在选择将重心放在哪边之前,可以先分清楚什么事是您应该做的事情,什么事又是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特蕾莎思考了一下,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让克洛玛明白二者之间的区别:“克洛玛女士,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您几个问题。”
“你问吧。”
“您在和西菲诺相处的时候会感到快乐吗?”
克洛玛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啦,光是看到西菲诺的笑脸,我就感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特蕾莎再接再厉道:“那么,我们再细化一下,在和西菲诺相处的记忆中,您最喜欢的记忆是什么?您在和西菲诺做什么的时候会更高兴?”
“嗯……仔细一想,第一周期的第三天,我在干完活带着西菲诺回家的时候,绕了个道去瞅了眼黄昏中的花田。那时西菲诺摘了两朵紫罗兰插在我的脑后,硬要说的话果然还是那时候比较开心……”
说到这里,克洛玛的脸上也在不自觉间爬上了微笑:“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些琐碎的时光便足以让我开心,很不可思议吧?”
特蕾莎摇了摇头:“不,我能理解,没有什么比和心爱的家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了。接下来是第三个问题:您在帮助村民们的时候会感到快乐吗?”
此时克洛玛却犹豫了起来:“倒也没有特别开心吧。有些人在我帮完以后会送些麦子给我,那时候是会觉得我的付出是有用的;但总有一些人觉得我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在帮助那些人他们还挑三拣四的时候,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呢?”
“大概是我总认为这是我该做的事情吧……原来如此,所以你是想说如果我在做某件事时感到开心,那就说明这就是我自己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对吗?”
特蕾莎微笑着点点头:“您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该做的事情我们还是得做,但您可以在这些应做之事中寻找您的愿望,从而达到了解自己的目的。如果您找到了,我很乐意帮您一起去完成想做的事。
啊,但是我觉得您还得筛选一下您该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都是必要的。比如平时给村民们帮忙的时间可以尽量缩减一点。此外,即使村民们已经失忆,他们对牲畜的看法估计也不会改变,我们也得尽快拟制新的分配方案,不过您放心,我也会帮您……”
克洛玛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特蕾莎给她普及的新概念,在回忆了一遍她有限的记忆后,她打断了特蕾莎的碎碎念:“普拉希诺,你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特蕾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克洛玛会问她这个问题,而克洛玛看着特蕾莎有些惊讶的表情,如方才的特蕾莎一般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虽然你总是笑眯眯的,但我总觉得你心里考虑的事可多了。所以,如果你也有想做的事,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完成。”
特蕾莎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在失忆前想做的事其实有很多,可眼下她全忘了,自然也没有再提起那些鸿鹄之志的必要。
“现在啊……现在我想做的事情只有两个,一个是帮助我身边的人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一个是……营造片区和谐氛围。”
然而,这番话也并非完全出自特蕾莎的真心——她虽然仍在迷茫,但她受恩于人,那么现在帮助恩人打造和谐的环境,让她在乎的人活得舒心便是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