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在担心你么?”黄泉看着忽然查看消息的老杨问道。
“只是正常联系,他们那边似乎有些发现。”老杨转头看着黄泉,这个对于他而言熟悉又陌生的人。
当然了,这种情况他早就经历过了,但每一次看到那些相似的人的时候,都会有些许触动。
“关于你先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比起我的想法,我觉得或许另外的解答更能回答它们。”
黄泉:“......?”
“这个答案就是,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鸟自己呢?”
老杨笑着道:“鸟为什么会飞?你问人有什么用,哪怕用科学的方式解读,也仍旧会有心怀不满的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去问问鸟呢?
“如果沉沦梦境是人们自己的选择,那么是否还要加以干涉。既然你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问我有什么用,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并非所有人都很积极,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思考哲学,但解决问题就要从问题本身出发这一点却不曾改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这其中往往会有一些别出心裁的。
“列车上有个小家伙,如果你的问题问他,那么他一定会给你这样的回答,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鸟呢?”
黄泉看着老杨眨了眨眼,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包括她在匹诺康尼见证的人和事,包括列车组的成员,其中的一道影子是那么清晰。
“是那个...叫做江余的孩子?”
“嗯,没错。”老杨点头,“他是个不怎么考虑大局的孩子,但命运总是站在他那一边,所以无论什么问题他都处理的很好。
“对于现在的你而言,他的理念或许远比我的回答要更合适:
“‘在宇宙这样的尺度下,在广袤无垠的世界中,无论一个人取得了怎样的地位,但个体的世界总是很小的——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纳自己,所以扪心自问便足够了。’
“就是这样,就像现在的你,哪怕纠结,最后还是选择了出手这条道路。有时候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外部因素,你只需要确认,这件事是不是你要做的。”
“真是个豁达的孩子。”黄泉道。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他那样把星神不当回事的孩子。”老杨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
江余当然是个好孩子,但在人生的态度上,也带着远超旁人的傲慢。
天大地大我最大,我命由我不由天——很少有人能将少年时的轻狂当作人生永恒的注脚。
随后,老杨抬起头,看向前方。
现在这两个人,早就不在黄金的时刻了。
“总之,我们快去快回吧,再往前走,就是朝露公馆的深处了。”
黄泉点头:“一路上都很顺利...顺利过头了,很难想象这是防守严密的家族驻地。”
“先找找看,有没有可以通报的人吧。”老杨道。
两人沿着先前拉帝奥与砂金走过的路线前进,一路上,在这家族的重地中,它们没看到几个看守,倒是发现了不少布置在这里的忆域迷因。
不过,这些东西显然拦不住两人,黄泉一边吃着小零食一边就轻松写意地干掉了这些迷因。
就和一头扎进永火官邸时一样简单。
之后,在被干掉的迷因身上,两人拿到了一张纸条,似乎是留给其他仆从的。
老杨以此做出推测,朝露公馆的人被分配的其他的工作,应该是某种需要大量人力的工作,而且这种分配在知更鸟遇害前就开始了。
但这仍不合理,毕竟朝露公关对于家族而言十分重要,无论多么忙碌,都应该有人在此地留守。
或许原本在这里的仆从们是被故意支开的。
不过,两人对这背后的目的还不太清楚。
一路到最深处,两人还是没发现什么人,于是他们便十分自觉的行动了起来。
显然,两人都不是特别古板的人,到了真动手的时候,干起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来也是手拿把掐的。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找到了知更鸟的来信,并进一步对事件做出推论。
如果知更鸟的失声是因为同谐受到了影响,如果引起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家族中出现了叛徒,那么那位叛徒一定身居高位,或者拥有什么可测实力,亦或者二者皆有。
当然还有更多的信息:受害者名单、嫌疑人名单,星期日似乎正在遭受弹劾等等......
这些信息又彰显出更多的东西:比如家族内部,其实并不怎么同谐。
熟练地“干完脏活”,两人稍做分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星期日却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背后。
“未经允许,擅闯禁地,这恐怕不是做客之道吧?瓦尔特先生,还有......巡海游侠,黄泉女士?”
老杨一向以礼待人,于是说道:“抱歉,星期日先生。我们没找到任何可以通报的人员,才擅自进入贵府,还请您多加原谅。”
“可即便无人接待,二人也应静候等待主人到来,不是么?
“这位巡海游侠暂且不提...就我所知,星穹列车已经在正式场合接受了家族委托,怕是没必要再特地大驾光临了。”
这话说完,星期日忽然沉默了下来,尽管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心底却微微有些小慌。
一些不好的记忆涌入脑海,如果当时那位拉帝奥教授没有说那么多,或许他此刻心中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忐忑的状态。
但......
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太强势了?
一般而言,星期日作为“主人”,这样子说话也无可厚非,毕竟老杨和黄泉的行为的确有些不合适。
但问题地关键在于,星穹列车在家族的地盘上丢了人,而却还不是普通的人——是一个牵扯甚多的人,一个交友广泛的人......
一想到要是一个不小心,整个匹诺康尼就会被数个宇宙知名的势力,远超个位数的令使,乃至星神围攻,哪怕是星期日,也要开始汗流浃背了。
在交涉中,扯起虎皮做大旗算是一种策略,不过老杨或许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直接把虎皮披到自己身上。
好在,星期日将自己隐藏的很好,老杨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继续温和有礼地表示,此番前来,就是希望能够和家族交换一下信息,了解一下案情。
倒是站在靠后一点的黄泉古怪地看了一眼星期日。
她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这位橡木家主似乎有些慌乱或者说紧张,但猜不出来这种紧张究竟是因为什么。
而星期日听到老杨的说法,当然不会把送上门的梯子在一脚踢出去:“...罢了,既然二位带着善意前来,我也没有再下逐客令的理由。”
而后,星期日便和两人攀谈起来,他似乎很有信心抓住叛徒。
老杨有意提醒,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家族更应该小心公司,但星期日则是将这个提议原封不动地丢了回来,认为列车才是更应该小心公司的那个。
最后,星期日还给了两人一些提示,比如,砂金似乎有些小计划,四处散财,还前往了克劳克影视城,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
直到现在,这位橡木家系的家主似乎仍旧没有意识到,他自始至终都在砂金的算计之中,包括他现在的言行,挑拨列车组对砂金的怀疑也是在帮对方。
当然了,也有可能,他并不担心砂金的计划,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
......
“据庇尔波因特热线消息,骇人听闻的‘艾吉哈佐砂金案’获得重大突破,犯罪嫌疑人现已落网——
“该诈骗案牵连星际和平公司与博识学会多个部门,导致大量人力物力资源浪费,令公司蒙受巨额损失——
“本案嫌疑人来自茨冈尼亚-IV,是‘第二次卡提卡-埃维金灭绝案件’的幸存者之一,且并未持有星际难民旅行证——
“在战略投资部主管‘钻石’的示意下,公司基于《宪章》精神对其妥善安置,并将持续开展调查工作,进一步确认嫌疑人的犯罪动机......”
一则报告出现在脑海中,紧接着,又有一些画面浮现。
翡翠女士坐在高桌后——砂金感觉有无数人正在往自己的脑袋里面钻,去挖掘自己的记忆,这感觉令人作呕。
来自同谐的力量并不美好,尤其是当它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像是一些神话当中,神明的使节奇形怪状,见到人的第一句还得来上一句别害怕。
对于这种东西,有些人的解释是因为这些神使的内心已经达到了更加高洁的地步,所以不再需要皮囊来装饰自己的美好。
那么相由心生怎么说?
纯美骑士团又怎么说?
当然了,在这种事上胡思乱想没有什么好处,该死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真是双漂亮的眼睛。告诉我,他们会在夜里发光吗?”坐在高桌后面的翡翠女士说道。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把他们卖掉。”卡卡瓦夏如此回答。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永远闭上眼睛。身为奴隶,你不该反抗主人的...可你却把那个男人干掉了。”翡翠女士似笑非笑,“没有律师敢为你辩护,或许你该试着替自己争取一下无罪声明?”
“这不难,但没有意义。”
“对口才很自信嘛。在欺骗博识学会时,你也是这么想的?”
“求仁得仁罢了。你们想要完美的筑材,我只是给了一种可能性,一场小小的赌局。如果运气好,公司能从艾吉哈佐的黄沙里淘出任何东西,甚至沙王(塔伊兹育罗斯)的残骸。可惜,你们运气不行。”
“这点我不否认。但我好奇的是,为何如此一场兴师动众的骗局,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从中获利——包括犯人自己?”
“女士,我已得到了想要的——”卡卡瓦夏露出微笑,“被带到你的面前,开启下一场豪赌。”
“那就来谈谈这一场豪赌吧。”翡翠女士发出轻笑,她似乎来了兴趣,“说说看,这回你打算押什么?”
“压我的命。我赌你不会把我送上刑场。”
“嗯...那你想得到什么?”
“我要你们的拉拿(酋长)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然后呢?”
“我要钱。”
“不会这么简单吧?”
“就这么简单,三十枚塔安巴(赤铜币),我半条命的价格,不多不少。只要有了这些钱,我就能爬到比你更高的位置,手握比你更多的财富...我赌你不敢给我,所以,叫他过来吧。”
“有趣。”翡翠女士道,“可惜,钻石不会见你,谁也见不到他。所以此刻,我就是钻石的代理人,替他做出决定。
“你错了。三十枚塔安巴,我会给你,并且远比这更多。财富、地位、权力......公司会给你想要和不想要的一切。
“‘卡卡瓦夏’...是个好名字,可惜注定要被迈进土里。但你值得活下来,为我们创造更多财富。
“去吧,给自己挑身喜欢的衣服,再选个中意的身份...然后活用他们,孩子。”
愿你的诡计永不败露。
生命就像一场漫长的投资,选择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抵达正确的结果,向世界展示自己的价值。
然不可能一辈子只做正确的决定,但好运总是站在我这边。我从未输过。
是因为母神在保佑我吗?既然如此,此刻她也一定在注视着我吧。我定然能获得成功。
...可是,然后呢?
倘若我成功度过这道难关,接下来又是什么?在一场盛大的赌局后等待着我的...是另一场更盛大的赌局吗?
是在一次又一次成功后,带着不可胜数的筹码满载而归,还是在一次失败后......便一去不回?
砂金扪心自问,但很快,便听到一个猖狂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卑贱的赌徒?”这是自己的声音。
砂金睁开眼,缓缓看向一旁,看到一道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身影。
同谐诅咒已经把自己弄到精神分裂了?
“真是...脑袋上长翅膀的混蛋快要把我变成他的同类了。”
“难道你们不是同类吗?哈哈,这就把我忘了?你被伊伊玛尼喀的军阀绑在电刑椅上的时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砂金挑了挑眉:“行了...我可能疯,但不傻。从我脑袋里滚出去,同谐的新生儿。”
“呵,同谐?别傻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不用这么见外吧?我就是你,甚至比你更了解自己,更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快死了,死到临头还想拉几个倒霉蛋上路...所以你才会来这,不是么?”
看着眼前的“自己”,砂金逐渐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既然如此,那就来回答一个问题吧。”
“嗯哼?”
“我输过吗?”
“砂金”:“......”?
——有那么几天,托帕领回来一个小孩:
“怎么了?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快就玩腻了?”
“砂金哥哥!?”少年看向我,摇了摇头,“没有,这里很大,有趣的东西也很多,大家对我也很好...我只是,忽然有点想家了。”
“想家了?嗯...这很正常,我有时候也会想家。我送你回家怎么样,你是仙舟人吧,哪座仙舟?我记的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个狐人似乎是罗浮的停云小姐。”
少年罕见地沉默下来,他低着头,一语不发。
自从认识这孩子开始,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这一瞬间,仿佛有很多话挤在那个平日里欢乐的,小小的身体里。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几乎令人知悉,直到那双灰色的眼眸中流淌出悲伤,他再次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里也很好。我...回不去了。”少年小声开口,似乎直到此刻,才艰难地陈述出某种加诸在他身上的事实,“大家都不在了,在哪儿都一样......”
我沉默下来。
“砂金哥哥,蹲下来可以吗?”他忽然说道。
于是我便蹲下来,少年红着眼眶过来,忽然抱住我,他的身体轻轻颤抖,我听见他嗫喏的低语,就像是在心底用粉笔留下日记。
“哥......我现在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认识了很多人,很多的朋友,我还在努力变得更好,不要为我担心......爸妈还好吗?你要多注意一些,没有我,让他们少吵架的工作就只能交给你了。还有爷爷,你也知道他老人家有些古板,所以少气他吧,没有我拦着,你屁股就要真地开花了......”
我听见少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几乎记得他家人一切——爷爷是个严厉古板的老人,爸爸不怎么会说话但很要面子,妈妈是个强势的女性,吵架很厉害,但总是与人为善,哥哥不怎么靠谱,有些调皮和轻浮,交了三个女朋友全都吹了......
我一动不动地蹲着,任由他抱着自己,一语不发,第一次见识到这个阳光少年新房深处的色彩......
于是我便知道,他也孤身一人,到很远的地方......
他说了很久,真的很久......
我一直听着。
“对不起,砂金哥哥......我只是,有点想家了。”之后,少年第一时间向我道歉,“你跟我哥真的很像......之前他染这种金黄的头发还被爷爷训斥过......嗯...谢谢你。”
我挑了挑眉:“只是撞了发色么?那我还挺幸运的嘛。”
“也不止发色......”少年摇摇头,“你们对我都很好也算,嗯,也算,大家对我都很好。”
我知道,大家对他都很好。
我也知道,他其实将这些情绪锁在心里很久了......因为已经过了三个系统时了。
但此时此刻,他怀念那些家人的方法,就只有这些了,他一定是家里最小,最受宠的那个孩子,他只能通过那些对外界无条件的善意来进行一些模棱两可的怀念了。
没有更加具体的方式了。
于是我伸出双手,对他说:“来对掌吧小鱼,我来教你哥哥家乡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