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余生所说,之后的日子他天天送谢枝去学堂。谢枝在给孩子们讲学的时候他就在学堂外等,等到散学了,他便和谢枝一起回去。
一来一回,每天两趟,从秋到冬,余生倒是不厌其烦。
冬至日,余生照旧在学堂外等谢枝。他在院子里练剑,唰唰的剑招舞的赫赫生风,大寒的天气竟也给他练出了一身的汗。
一套剑法练完,刚收了剑,就听有人叫他。
“余公子,这么冷的天还练剑呐?”邻居大娘远远走来,她裹着一身厚袄,加上骨架大,身子壮,看着就像雪地里的一个球。
余生点了点头,“大娘来接孩子?”
邻居大娘一边笑说着夸他勤奋,一边说:“可不是,今天冬至,我家阿明念着那一碗汤圆念了好久,刚好他爹在家里下汤圆,我就来接他。”
走到余生旁边,两人站在木窗边,往里望去,谢枝手上拿着书,负手信步在屋里走,学生们则全都神色认真地捧着书在齐声朗读:“闻人有善而不疑,闻人有恶而莫信,引过归己,推善与人,受横不嗔,受谤不辩——”
等学生们念完,谢枝又细细讲解文意。
邻居大娘悄声对余生道:“谢姑娘还真是厉害啊,年纪轻轻,读的书却是不少。听说啊她家里人都是当官的,怪不得能养出个这么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呢。”
余生静静听着。
大娘继续说道:“也不知她家里人是怎么想的,让这么一个娇弱的闺阁小姐出来云游,身边连个护卫都不带,唯一的一个夫君还走散了……”
“夫君?”余生骤然出声,“什么夫君?”
大娘有些惊讶,“这你都不知道?你和谢姑娘认识这么久她没和你说?”
“说什么?”余生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屋里仍在认真讲学的谢枝,将邻居大娘拉到一旁,不再压着声音,“她和你说过什么?”
大娘心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道:“就说她成亲了,外出云游和夫君走散了……哎,余公子,你干什么去?”
余生刚好踩着谢枝说放堂的点进来。今天冬至,只上早上的课,放了堂学生们全都一哄而散,和谢枝说了再见后就吵吵闹闹地回家了。
谢枝还在整理书册,见余生过来,她道:“是不是等久了?”等余生走到面前,谢枝把手里刚拿起不久的汤婆子搁到他手里,“拿着捂捂手,都同你说过等着的时候可以去旁边的屋子里坐着,避避雪,你看,这衣服都淋湿了。”然后要伸手拂掉他衣服上落的雪,却被余生一把抓住手腕。
相比一直待在室内却手脚冰凉的谢枝,在屋外淋了一早上的雪的余生反倒却手烫身体暖。
“怎么了?”
“谢枝你……”余生张了张口,似乎是难以言说,最后几经辗转,话就含在嘴边,翻了几个来回,才堪堪问出口,“……你,成亲了?”
话落,他心若擂鼓地等待着。若是谢枝真的……那他……
“是啊。”比起余生的忐忑,谢枝却是十分放松自然,许是和她成亲的那人她也很是喜爱,谈起他时,谢枝神色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怀念,“我都成婚好多年了,来这里前,阿影随军出征,我接到他受伤的信,马不停蹄地从家中奔去战场上找他,可是还没等我见到他,我就来了这里……也不知,他的伤有没有好……”
“…………”
外面是轻飘飘的落雪声。
余生方才练剑练出的一身热气在此刻都被冻了个通透。
‘阿影’应当就是谢枝的那个成婚对象,叫的如此亲昵,想来二人的感情也很好,毕竟谢枝还不顾生死地奔去前线找他……
还已经成婚了好几年,谢枝今年年岁是多大。在九州,他见过最早女子成婚的年龄也不过十六,这么早就成了婚,定是那人趁谢枝年岁小,哄骗她的。
二人的婚事定然不作数。
更何况,这么久的时间都不曾见他来寻谢枝,必然是个负幸薄幸的男子,如此道德败坏之人,怎会配得上谢枝!听她所言,那男子在战场上还受了伤,那般小儿科似的打闹还能受伤,想必这人定是谢枝父母不顾谢枝意愿随便找的一个酒囊饭袋。
薄情寡心,实力羸弱,这样的一个男人竟还叫谢枝惦念他这么久!
余生心里像炸开了一座火山一样灼烧着他的脏腑心肺,叫他又疼又怒,可望着谢枝那副毫不知情,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惹得他这样生气的无辜模样,让他无法对她发火。
只能冷眼看着谢枝笑着说起那个人,面上假装无动于衷,心里却不断反复地骂着奸夫。
于是从学堂回到家,一路上谢枝讲了许多她和江上影的事。
她其实很开心。
从进入这个异世开始,她日日担忧,连觉都睡不好,每天孤独地感觉自己快要死去。直到她遇到了余生,渐渐的,她有了能说话的人,后来又多了个谢暄,她的生活慢慢有了色彩。
他们三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她觉得她在这个异世界有了家人。
既是家人,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在余生问起江上影时,谢枝毫不遮掩地说了。
能有人愿意去听她的过去,其实她很开心。
也是看出谢枝开心,余生便也一路上都没打断她。只是默默听着,听这个哄骗了谢枝的男人的事,以及谢枝的过去。
一直到家门口,他听了一路,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谢枝十岁左右就开始哄骗她,骗了谢枝跟着他,最后竟还护不住谢枝,让她生了这么久的病,险些丧命。
余生心道,真没用。
又是一年冬至,这一次,他们实实在在的只吃了汤圆。
是花生芝麻馅的。
仍旧是余生煮的。
谢暄从前没吃过,第一次吃,觉得十分新奇,一晚上下来几乎吃了一大盘,等到要睡了,肚子胀的受不住,闹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被余生拉起来去院子里消食。
谢枝则是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近日又累,天又冷,她没等到谢暄他们回来就睡着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谢暄被余生压着练了大半个晚上的体能。
等到第二日,余生精力充沛的看不出异样,谢暄却是醒也醒不来。往常还会在谢枝走前跟着起,今日却是一觉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等到中午那会儿回来,谢暄才堪堪爬起来。
用午饭时,谢枝随口问谢暄昨夜什么时辰睡得,谢暄迫于余生的威压不敢如实回答,只能支支吾吾地遮掩过去。
幸好,谢枝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夫子,她见谢暄眼下乌青,就叫谢暄下午不必去学堂了,就留在家里自己温书。
可也偏偏是她这个决定,恰巧让谢暄躲过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