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的伤需要医治,于是他们就近找了个村庄住下。
村庄很小,至多不过百户人家,余生事先探查了村庄的情形,确定村庄里没有修士都是普通凡人后,才带着谢枝和谢暄住进去。
遥水镇镇民大多质朴纯善,民风敦厚。见他们一行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是孩子,还有个重伤的人,一进村,三人便被热情招待,还主动为他们腾出一间房,让他们好住宿休养。
镇里的大夫在屋内替余生诊治,谢枝被邻居大娘招手唤了出去,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周大夫是我们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了,有他在,你相公必然无事。”
三人一男一女一孩子,谢枝还对余生这般在意,出了门还时不时往屋里看,眼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大娘见此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谢枝和余生是一对儿,谢暄则是两人的孩子。
谢枝听了,神情微怔,摇头道:“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夫妻。”
大娘愣了愣,忙道:“瞧我,总是把不住嘴,今儿个又说了胡话,姑娘别见怪啊。”她讪讪笑说:“姑娘对屋里那位公子很是关心,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呢……”
“没事。”谢枝从屋内收回目光,解释道:“我早已婚配,屋里那位与我只是朋友。好友伤重,难免多在意了些。”
大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姑娘是哪的人啊?你说你已婚配,怎的没见你夫君?”她伸手指了指屋内,“还有……那位又是如何受的伤?”
问完,大娘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要是不方便答就不答,也是我老婆子闲得无聊,遥水镇几年都不来一个外乡人,好久才见着一个,老婆子我就想聊几句。”
“大娘说笑了,您能匀一间屋子给我们已是万分感谢。不过是些寻常问题,您若想知道,尽管问便是。”谢枝道。
想了想,谢暄的身份不宜道出真相,她便真假掺半的编了个故事:“我自西北的一处小镇而来,和夫君本是要四处云游的,却不幸遇上修士和妖族斗法,受了波及,便和夫君走散了。之后,在寻我的夫君的路上意外结识了余生,我二人结伴走过一段路程,又在魔族手底下救了那个孩子,余生也因此受了重伤。随后,便辗转来了此处。”
大娘听得目瞪口呆,直道谢枝一路坎坷,“那你夫君可有寻到?”
谢枝神色有些落寞,这会儿倒是全真了,“尚未……”
大娘一脸心疼,安慰了谢枝几句。
又见天色渐晚,便叫谢枝和谢暄一齐来她家中吃饭。
谢枝应了大娘,转头去寻谢暄。
为余生诊治的大夫离开了,谢枝进来寻谢暄的时候,谢暄就缩在角落里,睁着一双亮亮的黑棕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昏睡的余生。
在下山之前,为防再与修士起争斗,余生便使了个障眼法遮了谢暄的眼睛,能让谢暄的眼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而早在传送阵法将他们送到距离洛城千里之遥的荒山时,谢暄就醒了。当时他还与余生怒气冲冲地对峙半晌,还是听了谢枝解释那一天一夜的遭遇,以及余生伤势的来源,谢暄才勉强放下他对余生的敌视。
不过两人还是少不了一番花费时间的争执,虽然是余生单方面对谢暄的碾压,不管是现在的实力上还是体型上。
“阿暄,做什么呢?”谢枝轻声道。
谢暄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谢枝心中默默叹气,怕吵到余生休息,便伸手指了指外面,压低声音道:“你同我出来。”
说完,谢枝就出去了。
她没回头看,她知道,谢暄会出来的。
果不其然,谢枝到外面等了一会儿,谢暄就慢吞吞的出来了。
他闷葫芦似的不说话。
谢枝心中颇有些好笑的无奈,她半弯着腰,伸手揉了揉谢暄的头,将他一头卷发揉的像是鸟窝一样杂乱,“不开心,是在生气?连阿姐也不理,是在生阿姐的气?”
“没有。”他闷闷的立刻否定道,“不是在生阿姐的气。”怕谢枝误会,他又加了一句。
说完,他把头低的更低了。
从上往下看,就只能看见他那杂草一样乱的头发,连一点脸都没露出来。
“那是怎么?”谢枝蹲下身问道,蹲下来,她便和谢暄平齐了。伸手擦净他脸上不知道在哪儿粘的灰,这一举动,反倒惹得谢暄瘪起了嘴,眼眶一红,不到一会儿又蓄了泪。
一颗颗泪就像珍珠一样砸下来。
“怎的了?怎么还更伤心了?”一见谢暄掉眼泪,谢枝立马就慌神了,忙问。她没多少带小孩的经验,从小到大她就是家中最小的,大多都是家里长辈哄她,她也鲜少哄过小辈。至多就是逗过一两句世子妃家里的小公子。但那小公子自小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气派,怎么逗都只会板板正正地说一句“叔母莫要开玩笑了。”
如今遇上谢暄这样爱往心里搁着事还心思极为复杂缺爱的,倒是头一遭。
谢枝也不知该怎么哄,帮着人擦了半天眼泪,实在没招了,就只能把人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慰。
“……阿姐……”谢暄哭都是小声啜泣,像只猫一样,埋在谢枝肩头静静哭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说道:“阿姐,我是个祸害是吗?我会害了阿姐是吗?”
“都怪我,害的阿姐被迫离开洛城……阿姐都没办法再找你想要的东西了……”
谢枝轻声叹了口气,从腰间拿了一块帕子,替谢暄擦拭脸上的泪,她慢慢道:“阿暄,有些东西是我们生下来便不能决定去拥有或者放弃的。若是能由自己来选,谁都不愿意成为不好的那个。”
说到这儿,她忽的自嘲地笑了笑,道:“余生总说我爱讲道理,可人就是要先懂得道理才能知道要如何活下去的啊。”
“阿姐……我还是不懂,难道因为我天生魔心就要走成魔的道路吗?”谢暄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哽咽道。
他不想当魔,不想再被圈禁在逼仄的笼子里受辱……不想被阿姐丢下。
谢枝:“阿暄,我方才的话并非是要你去接受你被迫得到的东西。而是告诉你,生来被赋予的我们不能决定,但今后要如何走,要选择接受或者放弃,决定权都在于你。”
“我不知成魔或是成人对你来说哪一个是最好的,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我只愿你今后做人做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便好。经此一遭,我也不强求你一定要行善,世间也并非善或恶两条道路,你也并非一定要抉择出一个结果来。”
“阿暄……你要知道,你就是你,你是值得活在这世间的。”
谢暄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谢枝又抱了抱他,替他理顺一头乱发,还扎了个小辫子,洗了脸,才领着他去邻居大娘家蹭饭。
其实说了这许多,谢枝也不知道谢暄能听懂多少。他如今年纪还小,遭遇却是不同于同龄人,谢枝怕他钻了牛角尖误入歧途,又怕强行迫他走正道让他此生活的艰难。
到如今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遥水镇的日子简单而又轻松。
初来时是夏末初秋,谢枝白天除了照顾余生没什么事做,就又开始拾起来教谢暄念书的事。
邻居大娘偶然一次撞见,见谢枝能识文断字,讲起文书典故来也是滔滔不绝,文文邹邹的。便灵光一动,提议让谢枝去学堂里,教村里的孩子念书。
遥水镇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也是有学堂的。只是遥水镇能出的文化人不多,早先能教书的夫子年纪也大了,新任的夫子又没念过几年书,教孩子们明句读都是磕磕巴巴。夫子教的不好,孩子们也不爱学,久了村里的学堂便散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来了个谢枝,于是经由邻居大娘介绍,村长敲定,村里的学堂又开了起来。
起初对于这件事谢枝是拒绝的,她读的更多的是志怪奇谈,属实上不得台面,更当不了一位良师。教一个谢暄还算勉强,多了怕是就要误人子弟了。
其实不止谢枝,谢暄以及余生都是十分不赞同此事。
谢暄尚可理解,他为人孤僻,不爱结交伙伴,不愿和一群孩子一起念书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余生不同意,谢枝就想不明白了。
“长在村里的孩子大多玩性大,人又野,哪里服的了管教。你平白无故地去管束他们,他们野惯了合起伙来欺负你怎么办?”余生一副不容置疑道:“不行,此事不能接。”
谢暄也难得和余生统一战线,跟腔道:“就是阿姐,你身子弱,教那么多小孩会很累的,不要接了,好不好?”
谢枝很是为难,毕竟连村长都亲自来找她说了。他们这些日子还受了这里的村民不少照顾……
“你们再容我好好想想。”
余生看着谢枝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冷下脸色,兀自去练剑了。
谢暄倒是很是乖巧,听见谢枝这么说也默默在一旁不出声,给她腾了个空间好好思索。
说是要再想想,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允许谢枝慢慢考虑。
第二日,邻居大娘和村长又寻上门了。两人和谢枝在屋里关着门好一顿商议,直聊到晌午时间,才终于是开了门出来。
大娘和村长离开时皆是喜笑颜开的模样,路过蹲在门口拿着书看的谢暄时,还揉了揉他的脑袋,喊他去她家拿馒头吃。
谢暄十分有礼地拒绝了。
余生靠在门边,村长和大娘一走,他便开口问道:“你同意了?”
“嗯。”谢枝点头,“遥水镇的人帮了我们许多,还收留我们住下,不好拒绝。”
余生啧了声,问:“什么时候去?”
“学堂吗?”谢枝道:“早上是卯时去巳时散学,下午是未时去酉时散学。”
“这么久?”余生皱眉。
“我问过了,村里的孩子年龄差距大,大的都有十四五岁了,小的也就是刚好开蒙的年纪。早上我去给大一些的孩子讲学,下午就去教小一些的孩子识字。”谢枝说着,对谢暄道:“阿暄,你下午那会儿来就好。”
谢暄猝不及防被点名忙点头应声,“啊,好。”
余生摆了半天不悦的脸色,最后临到吃晚饭时,才在饭桌上不软不硬地说了句,“我陪你一起去。”
“啊?”谢枝愣了下。
“啊什么啊,天不亮就起,你以为这乡野村子会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吗?”余生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
天知道他们来的这些日子有多少个故意或无意从他们门前路过的成年男子探头往里望,他留心注意过,他们都是在看谢枝。
那情形若不是他天天堵在门口练剑,那些人几乎都要直接冲进门来了。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打听来他和谢枝只是普通朋同伴,竟不知死活地要他帮忙给他和谢枝牵线搭桥。
光是想想都要气死了。
听不见谢枝的回答,余生又气冲冲地寻谢暄的麻烦,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吃饭就好好吃饭,挑什么菜!这么嫌弃,下次你自己给自己做饭!!”
谢暄只是把一块咬不动的菜梗子挑出来,就无辜被当成出气筒,他面无表情地回视余生。
余生深觉自己被这蹭吃蹭喝的小魔物轻视,他本就不喜他,如今更是气上心头,怒道:“你瞪着我做什么?吃我的住我的还要我替你收拾你的烂摊子,你对我就这态度?要不是我内力尚未恢复,不等那群修士,我动动手指就能将你……”
“好了。”谢枝忙劝和,她挡在谢暄面前,拍拍谢暄的肩,“阿暄,吃饭,别挑食。”
“……嗯。”谢暄应下,想了想又把菜梗子夹回来,放在碗里。
谢枝对着余生,“你今日怎么了?怎么突然气性这么大?”
余生看了谢枝一会儿,把头撇开。来到遥水镇的这些日子,即使他和谢暄吵上几百次,也鲜少直接对着谢枝发脾气。如今,心里再憋闷,也只是不理会谢枝。
没得到回答,谢枝心里愈发有种带两个孩子的无奈感。
“余生,我知你是为我好,只是最开始这几日我可能得去早一些,要和学堂里的夫子商量一下学生的学程以及要教习的书目。你伤势又没好全,周大夫也说了你这些日子要多多静养,陪着我早起算怎么回事。”谢枝道。
谢暄不知道什么时候搁了筷子,他拉拉谢枝的袖子,说:“阿姐,我送你去。”
谢暄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这些日子,大概除了谢枝,他和余生都注意到有人在窥视着他们。
他几次假装在门口玩,就偷听到村子里的男的说什么谢枝如何如何,要是娶到这样的女子该有多好之类的话。
谢暄不喜欢他们,他们配不上他的阿姐,他也不想让阿姐嫁人。
“你凑什么热闹,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睡觉。”谢枝道:“不好好睡觉就会长不高的。”
谢暄撇嘴,小声说:“长不高就长不高,阿姐在就好了。”
“啊,什么?”谢枝没听清。
余生突然冒了一句:“早就早了,我送你去,不许拒绝。”
他瞥了眼谢暄,说:“你就留在家里,我不在不许出去惹事。好好睡你的觉,不过看你的没什么潜力的样子,多睡也不见得能长多高。”
谢暄:“…………”
谢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