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珩回到寝殿时,发现蓁蓁还未入睡,在看金氏缝制孩子穿的肚兜。
瞬间,漠然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丝温柔。
见到赵君珩进来,金氏急忙收拾线篓,笑道:“陛下回来,娘就先走了。”
边走,边把服侍的宫人们一并带了下去。
赵君珩牵着蓁蓁,走到龙榻边,握住她手,把从御书房带回来的挂件,与她一道挂在金钩之上。
精致的挂件,是用开过光的桃枝绕成的一个圆圈,包裹上洁白的小羊皮。圆圈中间是用特制的线编织的网。
下端飘着几根洁白的羽毛,羽毛上缀着九颗硕大圆润的东珠。
“这是什么?”蓁蓁问道。
赵君珩从背后搂住她,声音温柔:“这是我亲手做的捕梦网。”
“捕梦网?”蓁蓁头一次听说这种东西,更加好奇了。
赵君珩道:“先前打仗时,听人言,这捕梦网能让人睡得安稳,不被噩梦困扰。”
蓁蓁笑道:“这么神奇?”
赵君珩拉着她手,摸上那细网,“听闻,只有好梦才能穿过这个洞,并顺着这羽毛流下来,而噩梦则会被困在这网中,待次日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时,便会灰飞烟灭。有了此网,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蓁蓁既觉新奇,又觉感动。
她不过是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而已,他便郑重其事地做了个捕梦网送她。
怀孕固然会辛苦,但他给足了她安全感与幸福感。
不搪塞,不敷衍,不怠慢,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被爱与被呵护。
他是她的挚爱,亦是能够融化她的炽烈暖阳。
四目深情相望,蓁蓁随即低头,避开他充满渴望的眼神。
“不行...”
他实在太强悍了,许久没亲密,她有点招架不住。现下,她还有点腰酸,哪怕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她还感觉不适。
赵君珩自不会为难她,入睡前,抱她沐了浴,给她上了点太医局献上的秘药。
隔日早朝,迁都定州的圣旨颁布,传遍朝野。
工部不少官员,奉命北上,建造宫殿,并开凿大运河。
五月,榴花开得妖艳,绿杨带雨垂垂重。
端午佳节,金明池有赛龙舟。蓁蓁自前两日开始,就缠着赵君珩,让他微服带她去凑凑热闹。
然,赵君珩近日事务繁忙。因为迁都之事,并非一蹴而就。
朝中虽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提出反对意见,但不少人在背地里使绊子,欲阻止这场改变历史的迁移。
原因无他,他们中不少人早已在汴京安家多年,迁都意味着家族的迁徙。
再者,定州地处北地,不论是经济、人口,还是环境,皆远不如汴京,甚至不具备一个帝都该有的风范。
是以,赵君珩颇有点抽不开身。
但耐不过皇后会撒娇。
蓁蓁软软地趴在他腿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似乎他一摇头便要落泪,赵君珩哪里还硬得下心来。
他对她,素来是没原则地包容与宠爱的。
端午这日,金明池畔,彩旗招展,欢声雷动。
百姓们都聚在芳草萋萋、绿柳垂波的池畔,为矫健的水手们喝彩加油。
蓁蓁拉着赵君珩挤进人群,五彩丝线缠绕雪白的玉臂,如云的发髻上挂着辟邪的小符,笑容灿烂得可媲美骄阳。
仗着“好孕”,她成功走到了前排,赵君珩则满腹心思都在她身上。
此时,池上龙舟,红旗高举,正飞出深深杨柳渚,急如箭矢般地冲将过来。
鼓击春雷,震撼人心,盖过了兵戈的铿锵之声。
是以,当人群如鸟兽般四散,他们被首艘龙舟上的水手们层层包围时,蓁蓁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诡异的一阵静默后,蓁蓁眨眨懵然的杏眼,“你们...是刺客?”
天啊,到底是谁想不开,在这么高兴的节日,来送人头?!
那刺客首领表情阴鸷,一身凌厉森然的煞气,“娘娘误会,吾等并非刺客,只是来诚意劝谏,望陛下能收回迁都的旨意。”
不等蓁蓁回答,身旁男人紧抿的唇瓣蓦然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似是在嘲笑周遭这些自以为能让他屈服的敌人。
“怎么,陛下是不愿纳谏吗?”刺客首领语调危险,浓浓的恐吓意味,“那就别怪我们对娘娘不客气了。”
蓁蓁:“...!”你们礼貌吗?
无视于敌人的包围,赵君珩傲然不屈。
他不紧不慢地从蓁蓁的腰间抽下湘色绸绣牡丹锦帕,蒙在她眼睛上。
而后目光转向刺客首领,眼镜蛇般阴森森地咬住对方,声音比长白山上的千年冰块还要冷,
“朕看你们不是在劝谏,是在犯贱!”敢对他心爱的皇后下手,找死!
话声一落,一股残忍的、狂悍的、粗暴的血腥之气,霎时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紧接着,颀长的身躯一晃,洒逸地脱出包围。
双臂倏扬,上下回转,一溜溜寒芒,纵横交织,凌厉无比地暴射,犹似翻天的巨浪。
流灿的光华骤闪,一切都结束了。
只听得整齐划一的倒地声,蓁蓁就被男人搂进了怀里。
下一瞬,风声掠过耳畔,整个人轻飘飘地飞起,她拉下锦帕,杏眼往下一溜,只见金明池畔,四仰八叉地倒着无数名刺客。
“莫看!”双眼被赵君珩忽然捂住,“脏眼睛。”
“我没那么胆小...”蓁蓁勾起唇角,轻轻嘀咕了句。
午后,文德殿,跪了一地文武大臣。
那威严的鎏金龙椅之上,皇帝赵君珩高坐。他睥睨着众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怖的冷意。
墨筠、王云谏、章择端等一众重臣的脸色也均是难看。
少顷,他冷冷一哂:“朕到底是做了什么,竟让诸位爱卿产生了朕是可以被威胁的错觉?”
微顿了下,“还是因为朕什么都没有做,肆意助长了尔等的野心!”
众臣听得心惊胆战,纷纷稽首道:“陛下息怒,臣等惶恐。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要万岁何用?朕是要皇后平安!”
赵君珩突地站起,双眸煞气凛然,声音透着说不尽冷酷与残佞。
“自今日起,谁人胆敢再打皇后的主意,杀无赦!”一语重重掷地。
满殿骇然:“臣等不敢!”
便在此时,张弛领着两列抬着木箱的禁军步入大殿。木箱落地之际,殷红的鲜血渗出。
浓郁的血腥味,令跪在地上的文武大臣,几欲作呕。
“参见陛下,今日行刺案的幕后主使已被悉数逮捕。”
赵君珩神情冷冽得几乎结冰:“打开来,让他们看清楚,背叛朕的下场!”
“属下遵旨。”
张弛朝两侧禁军打个手势,一只只木箱随即当殿被打开。
文武大臣飞快地瞥了眼,顿时人人吓得魂不附体,当场噤声。
那是什么啊?!冬日里腌的腊肉都比这箱中的“肉块”大!
可金明池的刺客分明是被一剑封喉而死的啊!
文武大臣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金明池畔的刺客正是因为皇后在场,皇帝不想脏了她的眼,而大发慈悲,赏了全尸。
自此后,朝中无人再敢忤逆。
乃至后世在读到《颂史·天禧帝本纪》时,即便天禧帝开疆扩土,大力发展经济,使得颂朝成为华夏历史上最鼎盛的皇朝,还是免不了一个“妻管严”的雅号。
只因,《颂史·天禧帝本纪》有载:“天禧元年端午,帝后至金明池观龙舟遇刺,帝大怒,曰:朕不要万岁,要皇后平安。”
寥寥几字,诚可见天禧帝之专一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