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宫药房之中,弥霜正在为青松换药。
虽然她已悉心细致地,为青松开裂的伤口轻柔上药,但可能技巧生疏,她在处理绷带系结时,牵扯到他的伤口。
青松只是眉毛微蹙,忍痛不语,尽量不让她看出,那是因她而生的痛楚。
几番尝试过后,弥霜终于帮青松重新包扎好。
她知道如果由明毓来处理,动作应该会更麻利快捷,现在拖了这么久,外头的鸟雀鸣叫声都已更迭几轮。
她知道青松一直在忍耐,尴尬地说:“庄主……你就在此处歇息,待药膏吸收了,再走动好吗?”
“我……去厨房看看。”
青松看着她明明不自在,苦思冥想找借口的神态,好像又回到与她初遇之时,抢了她的玉石山料的时候,虽然他心里窃笑,但脸上眉眼从容自若。
“昨天卢心捉了不少山涧小鱼,就等着藏剑山庄的厨子师出有名了。”
弥霜只是低着头,不安的指尖把玩着腰系的玉佩,终于回应了青松的期待,细若无声地说:“好……”
董大哥下山采购物资去了,弥霜突然觉得无所依靠。
她知道青松喜欢吃她煮的酥炸小鱼,但是怎么煮的呢?
小鱼要去鳞吗?先下小鱼,还是先下油?
明明可以手到拿来的常识,她居然全然想不起来。
厨房中的道士帮弥霜燃起了炉灶后,就忙着做其他炊事。
弥霜只能凭着感觉去做事,刚倒下油,锅里油星四溅。
她忘记了先将锅里的水烘干,热锅中水油相斥,激弹而起的油星水气,让一旁的炉灶瞬间燃升火舌。
道士没有注意突如其来的火焰,他的侧脸瞬间被熏黑,躺在地上捂脸哀嚎。
弥霜着急用冷水替道士降温,但下一步,只能不知所措地连连道歉。
凌天哲循声而来,赶紧扶起道士以冷水巾帕敷脸,急急往药房方向跑去。
青松赶来,看见弥霜还愣愣地站原地,他立即挡在弥霜身前,往锅上盖上木盖,熄灭灶火。
“你可有受伤?”青松扶着弥霜的双肩,语带关切地问。
弥霜神色内疚而自责,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做不好……“
她转身想去药房帮忙,青松却牵着她的手说:“他们在药房着急治疗,正忙着,也不便教你,我们等晚一些再去探望吧。”
青松注意到她的手背,已被热油烫得发红,他心中愧疚,着急用沾水巾帕替她冷敷,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里,他说:“你这几天心事重重,我带你到外头散散心可好?”
弥霜知道青松一番好意,只是为了让她心态放宽一点。
这些天,除了为先生煎药、跟希声说话,她一直无所事事,于是她就随着青松往山林之中走去。
碧山,落霞峰之巅。
青松带着弥霜寻得一处疏落之地。
弥霜在一旁树荫下等候,青松独自走到阳光之下,正了衣冠,朝着东北方向鞠躬后,毕恭毕敬地说:“各位同门,灭门主凶几乎已伏诛,余下共犯……请恕师弟暂时无能为力。”
弥霜知道,那是鹿鸣山所在的方向,然而她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她还在记忆中寻寻觅觅,青松已来到她的跟前说:“你愿意跟我回鹿鸣山隐居吗?”
弥霜这才回过神来,思虑良久,终于说:“我不愿……”
青松本来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有所期待的表情凝住了,顿了顿后,他感到难以置信。
弥霜察觉到青松微妙的神色,她谨小慎微地说:“我只想四处周游,不想久居一隅。”
“庄主为何如此执着于,带我隐居……”
青松俯首,与弥霜四目相对,将失望的愁绪沉于心底,耐心对她说:“世事纷扰,不堪其烦。而且,我不想你遇到意外,隐居是最好的办法。”
青松拿出一封信,示意弥霜打开。
【……忆劳山之有木,道芋丛间轻语,望见谅匆匆而归,待相见茸茸细语】
那是她的字迹。
只是,字字句句,款款情深已了无痕迹。
她记得梦见过劳山碧溪,但不记得梦中经历。
她记得与青松在芋丛中躲雨,记得他说愿意等待。
但,她不记得为什么匆匆而归。
一片银光粼粼的水域,在她的记忆之中,漂流着星星点点水灯。
“是谁?”
涟漪潋滟的水面,渐渐趋于平静,倒影着一张明朗清秀的脸。
“是……那位先生?”
他的名字快到嘴边,却像山巅的烟云被日光照耀后,化作淡然微风,无踪无迹。
弥霜陷入沉思,脑中的混沌,将她的心湖惊扰得起伏不定。
青松说:“你还记得从前,你想跟我说的话吗?”
弥霜想不起来,她的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那位先生,为何没有姓名?
青松等不到她的回答,他说:“没关系,让我帮你回想,好吗?”
弥霜还在苦思冥想之时,感到鼻尖被温热的气息熏陶着,她流转双眸,才看到青松漆黑而隐隐带着流星闪烁的双瞳,近在咫尺。
弥霜连连后退。
青松步步紧逼。
弥霜清晰地看见青松闭上双眼,他的唇就要与她贴近。
青松只感到双唇冰冷,他睁开眼看见自己与弥霜之间,隔着那封颤抖的信。
他不管不顾,出手揽过她的细腰,手指穿过她柔软的青丝,将她抵在树前,让二人紧紧相依。
他想起,她曾经说过,他们像生满荆棘的枝条,只有削尽尖刺,互相迁就,才可连理相生。
他已放弃复仇,至少在她下一次血毒尽发之前,不再去想。
而她已经忘记凌风唤。
青松想,这就如她所说,他们之间再无障碍,可以相伴相生,可以去解圆月残梦。
青松想起他们初遇时,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亲近;
想起她在劳山时,不顾一切替他解毒;
想起她在摘星楼以为他身死,遭心疾折磨险些玉殒……
他想起在沛县客栈里,她阴差阳错让他倾身轻吻。
他不再满足于薄信浅吻,想与她共同沉沦。
就在他拨开信纸,要下沉深吻时,一颗飞蝗石将他逼退远离。
宋清翩然而至,护在弥霜身前说:“弥霜已失本我,你不应勉强她。”
弥霜躲在宋清身后瑟瑟发抖,她不明白宋清所言,也惧怕于青松突如其来的莽撞,她只敢小声轻语:
“庄主说过……会等我明白的……”
青松惊觉,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云城同游之时。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得区分情感。
青松想上前与弥霜解释,宋清却侧身挡住青松,要带着弥霜离去,她说:
“走吧,她还要为那位先生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