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大亮,唐初在餍足的睡眠中醒来,身侧的人已经不在。
翻身起来,推开卧室的窗,走到阳台上。
楼下传来打闹过招的声响,俯身一看,原来是凌飞在和青禾过招。
“喂,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语气中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过招的二人动作未停,劳庆春冲着楼上的她喊着,“表演给老爷看的。”
原来是哄老头儿开心。
唐初笑着摇摇头,回房换了件衣服便下楼去了。
在小花园里,过招的二人拿着毛巾擦去脸颊上的汗珠。
“凌飞你不去上班吗?这工作刚调过去,迟到了好吗?”
他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喝喝水看看报,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有什么区别。倒是你,今日还去吗?”
“去呀,为何不去。没有真正辞退我之前,我还是总务处的一员。”
唐绍元坐在躺椅上,“好了,你们两个快去吃饭,一会儿一起上班去。各忙各的。”
“爸爸这是嫌弃阿初了吗?”
唐初还在贫嘴,凌飞拉着她就走了。
何承言的意外离世还是让保密局内部大乱,行动处的工作一直停滞不前,唐初的事暂时就被搁浅了。
总务处也是忙乱,几乎整个保密局都在为这件事忙碌着。
何承言葬礼那天,唐初和凌飞一起去了。
她看着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墙上冰冷的一张照片。内心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妻子还很年轻,孩子也还小。
小到根本不知道这个场面代表什么了,还对着唐初笑。
唐初还抱了抱他一会儿,他在唐初怀里很乖巧。
整个现场规模很大,借此告慰何承言在战时为民族大义做的一切。
唐初和凌飞在角落里,看着这周围形形色色人。
“你说,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呢?人都已经去世了,这大场面是做给谁看的呢?”
唐初的话语里酸味十足,凌飞也只淡定地看着她在不停地吐槽着,吐槽着现场的一切。
“做给我们看啊,让活着的人看看,我们效忠的一切,为此付出生命的事业,都是值得的。”
唐初冷笑一声,“还真是,值得呀。”
心意到了,唐初跟何承言的家人告别,趁着无人注意,拉着打凌飞离开。
回去的路上,唐初还在感叹世事无常。直到现在,她都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你说,何承言泉下有知的话,会有遗憾吗?会遗憾自己杀伐半生,落得个如此结局吗?”
凌飞开着车,也是嗯了一声。
他也无法言明当下这种感觉,唯一透彻的是,这样的死亡非常不值,没有价值。
他们这样的人,可以暴露在敌后慷慨就义,可以在战场上流血牺牲,可到最后,偏偏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意外,最后的鉴定结果,也只是意外。
没有人动手,没有人想让他死。
“我原本想着,等爸爸回云城后,咱们得空回趟北平呢。可你这个情况,报备起来,麻烦吗?”
“倒也不是麻烦,就怕保密局北平战,得骂人了。”
唐初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是呀,保密局北平战怕是要24小时盯着顾家府宅了。
“那还是算了,就在这金陵城安稳度日吧,别给当局添麻烦了。”
“要不是局势不稳,他们来金陵城住些日子也是好的。上次来时间太急,都没有在金陵城内好好转一转。”
唐初叹了一口气,“以后吧,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人会消失,建筑不会。”
回去的路上,在家门口正好看到来找她的白霜。
算下来两人也有些日子没见了,白霜这次来,恐怕就是带着上级的指示来的。
“我先回家,你们慢聊。”
今日凉爽些,二人走在这幽静的小道上。
“任务很成功,上级很满意,阿初,你的电台应该受到对你的嘉奖了吧?”
唐初挽着她的胳膊,“哎,分内职责罢了。咱们当初不就是为的今日,能为这个民族做些什么吗?”
白霜看着她,点点头。
“阿初,上级有最新指示了。”
唐初没有说话,在听,静静地听着。
这条路上,唐家的人还在守着,很是安全。
看见她,远远地避开了。
“上级分析了,何承言的遇难,不会影响你在保密局的工作,还是希望你能再坚持些日子。”
“你的意思是,一切维持现状?”
“对,除非是保密局主动调换你的工作。在那之前,一切照旧。”
“我明白了,我没问题。”
白霜笑着,笑了一会儿突然就不说话了。
“白霜,你怎么了?”
“阿初,我要离开金陵了,明日一早就走。”
原来如此,难怪她今天会突然来。
“去哪里?”
白霜摇摇头。
唐初明白了,要么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要么就是她的去向是绝密,绝密到连她都不能说。
唐初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白霜,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就约定在大学校园里见面好吗?”
“好,等到胜利的那天,在大学校园里,我们,不见不散。”
白霜走了,走的很急。
她们匆匆告别,都没来得及吃顿饭。
白霜的背影深深刻在了唐初的把脑子里, 她投身在午后的阳光里,随着她在黄包车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延伸出来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树下不像命运低头的点点碎花。
这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她们十八岁相识,大学毕业后,经历着这个民族最动荡的八年岁月。
抗战胜利后,在灵清观她们暗语接头,看到彼此那一刻,泪水决堤一般的蔓延开。
在金陵城,扶持着到分别的前一刻。
直到白霜和黄包车一起转弯消失不见,唐初的眼泪止不住的冒出来。
她独自站在原地,呆呆地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