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午饭吃的值,这方印章,就把她在唐家的位置坐实了。足见她受宠的程度,还真是吉祥物。
午饭过后,唐华把李盛源放到她的车上,两人又一起往门口走去。
“阿初,你二哥要的人,在你车上。”唐华这话说的漫不经心,眼神却一直盯着她。
唐初被他锐利的眼神直视,像是在接受一场审判。
“谢谢大哥。大哥,我没有。”
唐华抬手,
“没事阿初,大哥心里有数。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就行,唐宋那么多事,就不用让他从山里巴巴的跑来了。快回吧。”
唐初觉得大哥有话还没讲完,看到她手里拿着大爷爷给的匣子,不得已让她离开。
“对了,阿初。爷爷看见我们是不开心的,你是唯一的妹妹,闲暇时去郊外,陪老头儿吃吃饭,聊聊天。我们这些人去,多半是要被骂出来的。”
唐初听完,只觉得好笑。“好的,大哥。”
又见青禾去开车,唐华在身后又唠叨了几句。
“以后,还是让司机等着比较好。”
唐初悻悻地回了句话,青禾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唐华身后跟着祖宅的管家,“这三小姐,外表看着文弱,倒跟别的女子不同。”
“唐叔,爷爷疼爱阿初,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进了家门。
等车子转了弯,前排的李盛源转身对着她说了句谢谢。
他想说些什么,唐初先制止了。
“青禾,到河边停下。”
车子驶出老宅的街口,转了弯。青禾把车停在河边,李盛源和唐初下了车。
四下无人,青禾在车旁看着四周。
“谢谢你,隋唐。你大哥是不是也猜到了?”
“不用。大哥知道也无妨,他既然担保把你救出来,就不会再多生事端。你呢, 以后有何打算?”
李盛源摇了摇头。
“李盛源,你学习成绩如何?理科。”
李盛源被她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如实说。“我原本也是考上燕京大学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学习很好了。
“李盛源,战争刚开始,谁也无法预测之后的事情。我想,你可以先找份工作。”
唐初扶着河边的石头柱子,看着他。
“我中午刚得了一家书店,你先帮我打理着。眼下你的情况,航校和空军的队伍,你都回不去。想再参军,你得更换姓名去陆军。以后有机会,我送你出国。”
李盛源没有回答,还在思考。唐初理解,离开部队,不能保家卫国,人生毫无意义。
“李盛源,我知道如此说你很难接受。国仇家恨,山河破碎,你想尽自己全力报效国家。可是,局势动荡,除了更名,做一名新兵,别无他法。我也只能先保你安全,才能再说其他。”
“隋唐,上午在宿舍收拾行囊,张远都告诉我了。”李盛源看着河面上缓缓划过的小船,手撑在石头栏杆上,面无表情。
“如果凌飞在,结果可能会不同。”唐初补了一句,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不,就算队长在,恐怕也只能做到这样。”
“李盛源,报效国家的方式有很多,眼光放长远些,总会有机会的。出国学习,也是为了在国外学习到先进的知识和技术,将来回国出力。这不是逃避,是换种思路,救国救民。”
最后,李盛源答应了她的建议。先在书店帮忙,日后再慢慢寻找机会。
当然,唐初也有自己的盘算。
李盛源就这样在云水街暂住了几日,阿亮帮他在书店附近租了间房,让他住。
生活物品一应俱全,房子也还不错。
书店面积不大,品类还行,生意一般。
唐初猜想,恐怕值钱的是这家铺子,这块地皮。
把这里交给李盛源,唐初几日也不来一次。
第一次来,竟意外发现书架的角落里,有她在南京没找到的书。
津津有味的看了几日,又是闭门不出。
唐初知道,李盛源还在关注着空军的消息。不多的几次见面,总能听他侃侃而谈。只是他不再爱开玩笑,对比从前,失了鲜活。
“李盛源,在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这里不是航空大队,没必要羁着自己。当然,我也会把我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你。张远他们也可以随时来看你,需要什么,都可以去找阿亮。”
李盛源点点头,说,“如果可以,我想驾机支援冀北,协助华北地面的陆军作战。我是北方人,自己的家乡岌岌可危,我却只能在这西南,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机会。”
“李盛源,你想回家吗?”
“想,但是不能。华北形势危急,回去也是无能为力。我当年从家里偷跑出来,就没想过回去的那天。不把日本人赶走,我是不会回家的。”
唐初对他的过往不知,在听他讲。
“队长和我是高中同学,一起考入燕京大学。九一八之后,我俩都不忍心看国土破碎,山河尽失。离家的想法一出,当晚就只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按照计划,我俩先去了保定,想去那的军校。到那之后,觉得那里离北平太近,担心被家里发现。这才一起,来了西南。一起进入航校,到今天,四五年了。”
李盛源顿了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隋唐,他应该快回国了,可惜,以后不能再一起并肩作战。他属于蓝天,是雄鹰,应该翱翔在天空。而我,只能在地面仰望他们,为他们呐喊鼓劲。”
唐初不知如何劝他,他的豪情壮志,她看在眼里,只是无能为力。
她想说,并不是只有前线作战才能报效国家。还有很多种方式,比如在隐蔽的地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做事。
北平,燕京大学。
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也是大学校园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在实验室里验证数据,会因疑惑不解跟师长请教,会因意见不同争吵。会在校园里留下自己肆意张狂的身影,会遇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在校园里,言论自由。他们尽可以挥洒青春的文墨,会去读书会,谈古论今。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会努力找机会,给眼前这个热血男儿报效祖国的机会。
李盛源也在慢慢接受这些现实,情绪一日比一日好转。
只是,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情绪,被一则新闻打回原处。
报纸头版,赫然几个大字。
平津失守。
距离七七事变,不到一个月。
悲哉!哀痛!
书店里的李盛源伤恸不已,他知道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却未想到会如此之快。
当局也没想到,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集结了几万兵力,借着和谈的由头分散当局的注意力。自七七事变到天津失守,不足一月。
又会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在这段历史寥寥几笔阐述的战争里,随着滚滚的河流,湮没无存。
新闻每天都在报道,报童在街头奔走疾呼。
每日的报纸,唐初都看了,她时刻在关注着时局。只是这战火还没灼烧到这偏安一隅的西南云城,她的日子倒还安逸。
她安逸,父兄们忙的不可开交。每次电话打到橙园,父兄都不在。
她去橙园几次,父兄都是偶尔回家,略坐坐就又走了。
唐思远还跟她说他的父亲唐缙,好长时间没有过问他的学习和功课了。
唐初捏捏他的脸,不管你还不好。
“大嫂,辛苦你了。”
“我们在家哪里辛苦,父亲和唐缙他们才最辛苦。”大嫂催促唐思远上楼睡觉,看着那小身影在二楼消失,才回头跟唐初说了会儿话。
“阿初,你大哥说,这仗不好打。”大嫂孟屿嘉与她不同,她是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不像唐初,自小舞刀弄枪的。
“大嫂别担心,咱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云宛央来了云水街一次,给她送了些牛乳和美食。参观了她的小院,觉得简单别致。唐初看的出来,她是真的羡慕自己独居的生活。
这个未过门的嫂嫂对她不错,除了亲自登门,也经常差人送这送那。衣物,饰品,吃食,新颖稀奇的全都给她。
两人聊天时说起二哥,云宛央带着未过门女子的娇羞,称自己也好几日没见过唐宋,问他总是在忙。
唐初与她虽说一见如故,但两人的外表性格还是略有不同。唐初清冷孤傲,云宛央爱笑爱闹。
云宛央说,她对唐宋一见钟情。这也在唐初的意料之中,她的二哥,绅士有趣,自有风骨。
如果说唐家大哥文质彬彬,严肃深沉,那唐宋就是俊逸潇洒,不拘小节。
唐家的家风是独立自由,他们三个也是在这样纵容的环境下长大。以至于外表清冷的唐初,在这几年做了些长辈们看起来荒唐的事。
唐绍元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碰政治,只是这点要求也并未三令五申的强调。
在南京时,曾在祖母膝前听她讲起过往趣事。有些记忆她已经模糊,只能听长辈们断断续续地提起。尤其是她刚出生时,唐绍元不在南京。唐缙才八岁,作为长子,在医院时也是有模有样有担当。
南京的梧桐树已看不见,只能在小桥流水边看碎花烂漫,天高云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