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完,青禾看着她湿掉的裙摆。在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换上,又打来热水,让她净手。
随即,又往前院去了。
张远在她下方的椅子上坐着,对比她的平淡如水,更加显得急切不安。
“张远,你们队长出国了?”唐初摸着腕间的镯子,开口问他。
“是,两年前,被外派出国学习进修了。”
“哦。”
“前几日,队里有陪着领导外出公干的同学讲,队长快回了。卢沟桥的事情一出,国防部他们就有准备了。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快回了。”
“哦。”
“当年,谢谢你帮我们拍照。”张远还是有些拘谨。
“那就更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正聊着,唐宋到了。
他一进门就往她那小院走,还是青禾站在门口把他拽到了正厅。
唐宋赶到时,唐初就坐在正厅等着。面色如常,神情自若。看她坐在中间, 一板一眼都有当家主母的气势。气场强大,不容小觑。
他的三妹妹,真的长大了。
“阿初,你不是最不喜欢在这。。”
看到有外人在,立刻闭嘴不提。
“张远,你先坐。”随即唐初将她那二哥拉到一侧的连廊,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
“二哥,这个忙,我必须要帮。”她捏着唐宋的袖子,晃着他的胳膊撒娇。
唐宋听明白了,可是他仍有顾虑。
“阿初,这个父亲知道,肯定要生气的。”
“父亲那里,我去解释。可是眼下,人就在这等着,我不能不管。”
“那只能去找堂哥,一个航校的学生,他一个电话就足可放人。可是阿初,救人简单,想要继续留在航空大队,怕是难了。”
“我已想到这些,只能先保命,把人救出来,再说日后如何。”
唐初想到,现下是全国抗日,都在抓典型,振奋民心,鼓舞士气。恐怕就要找几个人,杀鸡儆猴。
部队更甚,谁要动摇军心,怕会杀无赦。
这也是最害怕最坏的结果,杀人。
关于政治,唐初真的不擅长分析当局者的心思。她能做的,也只是用浅薄之力,做些小事。时事政治,她看不明朗。
唐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好吧,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这就去大哥府上,陪他喝顿酒。阿初,你知道你一个电话,我跑断腿回来的。”
“是坐车回来的,二哥不要那么夸张,快去吧。”
唐宋话都没讲完,唐初就把他推走了,接着自己回到正厅。
“张远,你先回吧,李盛源最晚明日就能回去。只是,他。”
“只是什么?”
“他日后可能不能再跟你们共事了,眼下情况如此,他也再无机会翱翔蓝天。你也知道,空军与其他兵种不同,培养你们实属艰难。如果不能保证飞行员完全清白,那宁愿舍弃也不会冒险。”
张远很吃惊,不敢相信。唐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静静地看着。
“能保住命就好了,我懂。还是谢谢你。”
“可以让李盛源来找我,剩下的,我来安排。”
张远走后,老宅已经亮了灯。雨后的夜空,稀疏的亮着几颗星星。
忙活了半日,就在饭厅吃了些,粉丝汤。
是青禾特意让厨房做的吧,知她心情欠佳。
这边唐宋随便找了个理由,来到唐华这里。无话找话聊了半日,晚饭也吃了,珍藏的老酒也喝了。唐宋还在沙发上坐着,不走。
唐华见他这样,定是有事无法开口。看他这样,不是小事,也不是他自己的事。
“阿宋,有事直说。来大哥这里,讲那么虚礼作甚。”唐宋拿着雪茄坐在沙发上。
“被大哥发现了。”唐宋还是那副笑脸,没心没肺的。
“你从来不会贸然登门,除非是遇到了急事。说吧。”
“有个朋友,说了几句过激的话,被抓了典型。航校的,我跟他们队长相熟,找到我这,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唐宋没有说话,抚着真皮沙发的扶手。
“你的朋友?”
“嗯,他们队长出国学习,这才找到了我。”
“好,我去打个电话。”
唐华起身打了电话,寒暄几句。
唐宋听到他说,“我弟弟的朋友,政治倾向能有什么问题?一群年轻的毛孩子,嫉恶如仇,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
“好好好,你把人送到我这,我来担保。”
唐宋听到这,知道这事成了。
“大哥,谢谢。”
“不是难事,明日让阿初去老宅吃饭,大爷爷和父亲都去,都想她了。知道她不爱出门,也很少打扰她。只是作为晚辈,能多陪陪老人,也无可厚非。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好。我这就回云水街给她说去。”
“阿宋,阿初自己在云水街,那周围可还妥当?家里的护院和小厮,可靠吗?”
“大哥放心,父亲细心挑选过的。阿初从小习武,足以自保。”
唐华点点头,让他走了。
唐宋告辞,走前还让唐华替他保密。
唐宋回云水街的路上,一直在想,唐华是看出这是唐初让他来的?
雨后凉爽,唐初刚刚盥洗过,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躺在摇椅上,睁着乌圆的眼睛看着夜空。头发散着,随着微风飘散着茉莉花香。旁边是青禾帮她燃的安神香,冒着丝丝青烟。
“我忙的跑断腿,你倒清闲。”
唐初也没起身,只偏头看着他,用蒲扇给他指了指旁边的秋千。
“办妥了,明日去老宅陪大爷爷吃饭,顺便把人领回来。”
唐宋又往她跟前凑了凑,“阿初,你说,大哥是不是猜出来了?”
唐初晃着手里的蒲扇,也没起身,仰着头,看着夜空。
“我的二哥呀,你真是当局者迷。堂哥那是谁啊?唐家下一代的掌权人,在云城,手眼通天慧眼如炬的,咱们这些小孩子做的事,哪件能瞒过他。只怕当年我去航校拍照的事,他当时就知道了。”
“那你下午为何不自己去?”唐宋无语。
“二哥你去,我这猜想不就被证实了么。大哥没阻止,就证明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我们计较。”
这是哪儿,这是云城。唐华的地盘,什么事能瞒过他们。
左不过是唐初没做出格的事,也就随她去了。
当然,这也是吴姨不让她在云城过多出手的原因之一。
她做的事,危险。一旦失去唐家这个背景靠山,恐怕不是艰难险阻能形容下的。
那就去吧,去陪大爷爷吃个饭。
唐宋走后,她又在院里躺到半夜。发丝已经夜风完全吹干,摇曳在这黑暗柔和的夜色里。
青禾半夜过来,催着她进了屋。
“青禾,明日中午回祖宅吃午饭。”
“好,那你穿旗袍还是襦裙?”
“襦裙吧。”
盛装出席,今日穿的依然是半袖长裙,月白色短衫,桃粉色长裙。也没带礼物,让阿亮备好车,去了老宅。
其实,每逢初一、十五,大爷爷都会去老宅吃饭,带着这些晚辈。
唐绍元这一家,不是嫡系,参加的次数不多。唐绍亭带着唐华是必须参加的。
等她到老宅门口时,看见了唐绍元的车。
“爸爸也来了?”她问青禾,又觉得白问。青禾如何知道呢。
又往前走了几步,重新问了门口的小厮,才知父亲和大哥一起来的。
她走到正厅,看着屋里坐满人,细看了下,十好几人。
在场的都是伯伯,她走到跟前,一一见礼。
接着站到了唐绍元身后,有丫头给她搬来圆凳,这才悄声坐下。
伯伯们还在聊着生意上的事,又问了唐绍元个旧锡矿的事。锡矿自改革后,生意红火。如今成了出口的重要货物之一。
生意上的事,她听的一知半解。除了生意,政治闭口不提。她正想着别的,话题突然就转到她这里。
“阿初,你自己在云水街,可安好?”大爷爷突然问她,也制止了伯伯们继续讨论生意的话题。
“劳大爷爷费心,阿初一切安好。”
“前两年你独居南京,如今回到云城,又独住在云水街。从洋房到老宅,还习惯吗?”这话是大伯问的。
\"习惯。\"
只是接下来的话,唐初就不知该作何应答了。
她如今二十二岁,妙龄少女。早该有所准备,婚嫁之事,避无可避。
“我这个姑娘啊,自小被我惯坏了。我是看了好几家的男孩儿,觉得都配不上我这宝贝闺女。“””
唐绍元尊重支持她的一切想法,替她说了几句。
“绍元说的不错,我这老迂腐都不急着阿初嫁人,你们的思想还不如我这老头儿。阿初想何时结婚就何时结婚,唐家还养不起她不成?”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着。心知肚明,这意思,就是不急,也不用催。
唐家的吉祥物,到大爷爷面前撒娇,说了几句恭维的话,这事暂且搁置不提。
挨到午饭,美味珍馐,摆满了圆桌。唐初坐在大爷爷右手边,有了特权。开饭前,大爷爷还送给她一个印章,刻着她的名字。
是黄玉做的,大爷爷亲手镌刻的。大爷爷的手艺很好,不轻易赠人,就连唐绍元都没有。
一个精美的匣子,静静地躺着一方印章。
然后,大伯就送给她一间书店。
“阿初,你父亲说你在南京时就喜欢看书,大伯就送你一家书店,如何?”
唐初受宠若惊,唐绍亭不许她推辞。
书店离云水街不远,面积不大,位置挺好。
有人送书店,有人送布桩,还有人送她米店。不过,她收下了书店,其他的以不懂经营拒绝了。
这些伯伯,只能答应为她寻找些罕见的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