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生绰号“猴子”。
顾名思义,出身大圣劈挂门,练的猴拳。
武术之中,最为难看的,怕就要数猴拳。
抓耳挠腮,四处乱蹦,以抓脸抠眼,实不实还要吱呀乱叫。
不过猴形拳是出了名的灵活泼辣。
身法不灵活的人,与之对上,太过吃亏。
张啸林四大保镖之中,和尚的十三太保横练功夫,已经到了高深地步。
一经运气,不说刀剑难伤吧,但寻常高手的拳脚也奈何不了他。
以拙胜巧,与猴子金秋生正好是两种风格。
他难以捕捉到金秋生的身法动作,但金秋生却也难以破得了他的横练防护。
不过如果没有长衫阿五以及白俄人伊万插手叫停的话。
继续打下去的话,和尚多半是要吃亏。
虽然他也看穿了对方的路数,但身法滞重,无法跟上。
反而猴子金秋生却是发现了他十三太保横练的罩门,知道是在腋下。
只要攻击这里,和尚就再也提运不起气,横练功夫要被废大半。
只有死路一条。
说得多了,继续回到金秋生的猴拳之上。
装上手套、铁爪的他,看样子很有些上海滩低配金刚狼的架势。
但是都说是低配了,就说明本人过于垃圾。
还需要依靠这种外物当武器,说明本身水平也就那样,功夫没练到家。
说起这,谢端阳就忍不住说句张掣想象力匮乏了。
猴子的铁爪,应该是他直接从《上海滩十三太保》里面搬过来,都没创新下。
就不能像《鹰爪铁布衫》那样,安排猴子金秋生指力惊人。
单凭一双肉掌,也可以分筋错骨,碎石开砖。
如此一来,《大上海1937》的整体功夫水平,都会无形中提高一个档次。
张掣第一反应就是不赞同。
人的指头,再怎么练,也不可能如精钢打造的铁爪一般锋锐坚硬。
他拍的武侠动作片,要得就是那份真实感。
而不是像金镛的小说那样,有真气内力这种不讲科学的神奇玩意儿。
其实这也是张掣功夫片越来越不受观众欢迎的一重原因。
人的阈值是在不断提高的,当喜欢到看到更厉害的后,原来那些就变得平平无奇,很难给予刺激,让人满意。
正如后世,风行了三四十年的武侠小说,也终归没落。
很大原因就是仙侠玄幻,拔高了其表现力。
相比之下,到顶也才不过断江摧城的武侠,实在是显得不值一提。
不过还未待张掣将心中想法说出口,就注意到了谢端阳似笑非笑的神情。
张掣这才突然想起,那天在饭桌上,对方可是亲自展示了下如何将酒盅碾碎为齑粉。
以其的手上功夫,怕是真不用手套铁爪,也能有极大的杀伤力。
既然现实里都能有,那么电影当中自然不好反而弱化压低表现,连现实都不如。
只是就这样答应的话,张掣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总觉得是被这个谢端阳这个小年轻,牵着鼻子走。
他还在那里考虑,谢端阳已是再次提出建议。
去掉猴子金秋生的手套铁爪,只是一个小问题。
更关键的还是要改变整体武打风格。
徐晓健、董志桦他们这些从小练戏出身的武生,功底都极佳,其实比香江那些武打明星强多了。
但张掣那种从套招时代延续下来的拍摄与剪辑风格,已经明显落后。
看上去就觉一板一眼,说不出的呆气。
远没有洪金保、房事龙他们的风格流畅自然,比之徐老怪、程晓东的凌厉剪辑更是大为不同。
如果能把这方面改了,整体水平必然能再上一个台阶。
听他如此说,张掣不由皱起眉毛,一时间也无暇去考虑猴子的手套铁爪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这点老头子其实也心知肚明。
只不过他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早已习惯适应这套手法。
打破原有的思维定势,去学习适应套新的方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尤其他年纪大了,早过了创作的巅峰期,连拍这部电影都用的原来剧本重编,还另分出一大部分工作交给副手。
真让张掣从头开始学,也实在太过为难了他老人家。
“张导这部电影,应该是在前两年的《上海滩十三太保》基础上重写的吧?”
这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
你抄我的,我抄他的都很常见,
更不要说自己抄自己。
对谢端阳这个问题,张掣全不在意,很痛快地承认。
“那样的话,大陆这边反响如何不好说。
但是香江那边的票房成绩绝不会好……”
自己提的建议可都是为他考虑,切中要害。
见张掣还在那里斟酌犹豫,谢端阳索性也不给老前辈留面子了,直接将话挑明了说。
果然,张老头的面子顿时变了。
他北上拍戏,一来是在香江、湾湾等地混得不如人意,二来是看李瀚祥名利双收,想着效仿。
但无论如何,大本营还是在香江。
他也实指望着能够带这部片子杀回去,来个衣锦还乡,好好扬眉吐气番,给自己捞回面子。
但是谢端阳这话说出,他自己心里也犯了嘀咕。
《大上海1937》同《上海滩十三太保》题材类型一致。
上部电影遇冷,这部就当真能打部翻身仗吗。
看起来,确实找了许多真实外景,场面比《上海滩十三太保》宏大真实许多。
不过张掣心中也明白,自己与李瀚祥不是一个路子。
而那些洋房别墅,也远不如高山大河、皇家宫殿园林,对香江人来得震撼。
这些对票房的促进提升作用未必有多大。
反而《上海滩十三太保》当中,聚集了他门下大部分弟子。
既有着狄泷、姜大维这种熟面孔,还有刘德桦这样借电视剧积攒了大量人气的英俊小生。
怎么也比全部新人生面孔的《大上海1937》,更能吸引香江观众买票进入戏院。
如果票房反而还不如上部的成绩,可是真有些丢脸。
想到这,他不由考虑起谢端阳的提议来。
当然,他也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决定好好琢磨考虑两天。
正好这两天,先将小刀杨蕃的文戏拍了。
这些戏份并不吃重,一来方便谢端阳熟悉剧组与其它搭戏的演员。
二来,正好让她想想,再同自己还有武指交流,看看打戏应该如何修改。
如果效果确实不错,那按这拍也不是不可以。
看他眼神,谢端阳就知道老头已然意动,只是面子架在那里,一时间不好轻易答应就是。
他也识趣地不再去提,改而与张掣讨论起关于文戏的部分。
自张掣决心适当增添小刀杨蕃的戏份后,有些地方与他脑海中的原片已经有不小变化。
而谢端阳对这些文戏,多多少少也有些想法与建议。
————
“爱珍姐刚才找你呢?”
看着突然出现的谢端阳,孙轶雯小小吃了下惊,本能吸了口气。
然后迅速镇静下来,踱步向办公桌走去。
今天的她,又换了身装束,与之前在水果铺时。
偏向于学生以及居家的打扮不同,上身着白色洋装,下身是条长裙,再加上双低跟鞋。
看样子也小小化了下妆。
看上去就很有办公室职业秘书的气质。
不过,不止谢端阳与原片当中装束不同,精致考究许多。
王月英也是一样,原来电影当中,她那条红裙子颜色未免太艳了些。
而且质地显见得也不是很好,但在自己赞助后,孙轶雯却是换上了条湖蓝色长裙。
丝绸刺绣,看上去并不显眼华贵,反而显得娴静淑雅,与其气质十分相称。
正好又与佘爱珍的穿衣风格形成对比。
这场戏,几乎可以算是小刀杨蕃最重要的一场文戏。
算是其内心的主动剖析。
佘爱珍信任倚仗杨蕃,只要外出,无论去哪里,都要他在旁跟随。
而有其在身边,吴四宝也就放心由她出去,不必担心出事。
不过今天,没有如愿。
知道佘爱珍要找自己,所以杨蕃提前避了开来,没有与其打照面。
直到她离开后,才从窗后走出,出现在王月英身前。
“我知道,是我故意躲开的。
是不是很可笑?
我这样整天跟着她……”
谢端阳自嘲笑笑,素来冷峻的脸上现出几丝无奈道。
遇上这话,王月英一时间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客套了句。
“爱珍姐对你很好。”
小刀杨蕃却没有被这番话轻易打发过去,表情与语气依旧平静。
但说出的话,却是使得王月英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处。
“我明白,所以他们虽然做得不对,我也没有背叛。”
谢端阳无所谓道,然后话音忽然一转。
“王月英,你来做佘爱珍的秘书,究竟有什么企图?”
看到她像小兔子般,明显受惊的样子,他声音顿了顿,尽可能温和地许诺道。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不过显然,王月英可没那么容易理解与接受。
看着素来冷峻,沉默寡言的小刀杨蕃,她心乱如麻。
虽然明知道此时说这种话很傻,但王月英仍是忍不住开口,求一个心安。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杨蕃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表白。
不待王月英说话,他已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也就因为他,你才加入了这项工作,是不是?”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水果铺门口。
杨蕃按佘爱珍的要求,替王氏父女打发走76号的汉奸特工。
不过那时候,他对王月英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知道她过来求职,借助校友姐妹的关系,当上了佘爱珍的秘书,帮其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时,才开始关注留意她。
然后,发觉她不对劲的地方。
亲自跟踪王月英到公园,见到其与林怀部在那里私下相会。
虽然还不是说完全明白,但前因后果,也算是基本清楚,心中有底。
见他一语道破林怀部的存在,王月英心中明白,杨蕃并不是在诈自己,而是真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反而让她疑惑起来。
小刀杨蕃是佘爱珍的保镖,素来对其忠心耿耿,这是整个上海滩都知道的事情。
而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明显威胁到了她与吴四宝。
但杨蕃,却为何愿意宁愿背叛,也要替自己瞒下来?!
依旧没有让她问话,谢端阳就已转过身,背对着孙轶雯,自顾自说道。
“佘爱珍喜欢我,我不喜欢她,但也不会背叛她。
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
但我会保护你,很奇怪是不是?”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给出答案。
“人本来是很奇怪的。”
一口气说完这段颇为拗口,又十分古龙风格的台词。
张掣终于喊“cut”,这段文戏终于就此结束。
谢端阳暗暗摇摇头,他虽然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但是怎么说,还是觉得这种表达有些过于文青矫情了,不是他自己喜欢的风格。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这种装逼味十足的台词,最符合小刀杨蕃的人设。
至于他身后的孙轶雯,却显然并不这么想。
一听到“cut”,她就急忙转过身,低下头。
看起来是在整理自己的裙角,但其实是避免被人看到自己绯红的双颊。
谢端阳当面说出这番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些。
虽然明知道刚才这只是台词表演,孙轶雯仍是忍不住心动。
如果张掣喊“cut”的时间再晚上一两分钟,怕是她都要忍不住代王月英答应下来。
那样的话,怕不是要被张导演当场开骂。
不过……
偷偷往谢端阳方向瞄去两眼,看着他身姿如松挺拔的背影。
孙轶雯摸摸裙面,心中有如小鹿乱撞,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对自己没好感吧?
要不然,怎么会特意带自己去裁缝店,花费那么多为自己新制戏服。
这可比剧组准备的,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丝滑如水,轻盈若云,令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相比之下,剧组的那条裙子就太粗糙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