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氏摇头,“儿媳不知。不过她既自称‘道婆’,应该也不是栖霞庵的师父。”
京城最有名的尼姑庵非栖霞山上的栖霞庵莫属,其住持慧恩师太经常受邀为江太后诵经祈福,纵是后妃公主,也要给几分面子的。
慧恩师太也不爱掺和大户人家的是非,因此颇受许多正经女眷的敬重。
“且看看吧,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严五太太盖上茶碗,没再说话。
过得一时,小丫鬟就领了个身着靛蓝道袍的婆子进来。
邱道婆扫了一下拂尘,满脸笑容地向严五太太与庞氏微微行了一礼。
严五太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道婆,见她肤色黑里发红,脸型瘦长,颧骨颇高,一双大三角眼,眉色浅淡,嘴巴还有些前突,笑起来还露出有些发紫的牙床,就先有了两分不喜。
“不知师父突然前来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没下帖子直接上门有违礼数,没什么事儿就赶紧走人吧!
邱道婆却似乎完全没发觉,嘴一咧,脸上的笑容更大,“老婆子是来给太太道喜的!”
严五太太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未露,“何喜之有?”
“实不相瞒,老婆子是从奉元而来,正准备找个佛寺挂单,谁知路上刚巧碰见太太的车驾,见得一阵紫气瑞兆,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还望太太勿怪!”
“哦?”严五太太心中一喜,“师父此话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邱道婆仔细看了严五太太和庞氏两眼,
“到了门口,更见得祥光高照,喜气盈门,府上有高升之喜啊!太太这门楣富贵二字不必提,用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她转向下首的庞氏,忽然“咦”了一声,目露惊异,
“这位年轻的太太福源不浅哪!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改称夫人喽!”
邱道婆一边念叨,一边连连后退,急忙起身,直接跪地向庞氏行了一礼,
“老婆子唐突了,唐突了!”
庞氏急忙跟着站起来,手足无措地道,“使不得,使不得!”
一边说一边看向上首的婆婆。
却不知,邱道婆这话刚好说到了严五太太的心坎儿上!
严五爷如今不过是怀远军中一名副参将,位居正四品。
严五太太的长子,也就是庞氏的丈夫严三公子只是个小小的百户,就算他父子俩在此次战事中立下大功,有两位国公爷在前,也不可能一下子升到二品。
且邱道婆不提严五太太,只单单把庞氏拎出来讲,严五太太顺着这话一想,立刻就想到了侄子的死,以及空悬下来的世子之位。
儿媳能当上夫人,不就意味着儿子……能继承爵位?
就是自家老爷,这次送棺回来,嘴上虽然让自己不许打爵位的主意,但她可留意过了,老爷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
这可是爵位!
两个侄孙毛都没长齐呢,自己的儿子却已在边关杀敌、建功立业,日后必然能将昌安伯府发扬光大,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封个侯啥的呢!
严五太太心花怒放,面上矜持尽去,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
“她一个小辈,哪里经得起邱师父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请坐!”
邱道婆顺势起身,却没再坐回那张椅子,只谨慎地坐在了旁边的一个小脚踏上。“只是……”
她闭着眼睛掐算一番,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严五太太心里一个“咯噔”,“可是还有什么曲折?”
邱道婆心道,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也不思修身养性,竟急成这样!
她心中一哂,摇头道,“无事,太太前世不知修了多少福报,今生才能惠及子孙,若干年后,贵府子孙定会否极泰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刚才还说用不了多久,怎么掐算之后却变成了若干年后?还否极泰来?难道儿子还会有什么磨难不成?
万一得等个几十年上百年,那老封君的荣光她还享受个屁啊!而且,明明说的是她儿子,怎的就变成了昌安伯府的子孙?准话都没了!
严五太太这下更急了,不过教养使然,并未立即追问,心下却思忖开来。
儿子想当世子,唯一的阻碍就是那两个小崽子,莫非这道婆转了话锋的缘由,正是应在那二人身上?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要如何才能让这婆子说实话呢?
她心念一转,向儿媳使了个眼色。
庞氏会意,立刻让人下去取些银锭,而后又拉着邱道婆细细地问了些奉元的风土人情。
只是邱道婆脸上的笑容已消失殆尽,说话时总时不时瞥上婆媳两个一眼,神色越来越勉强,略答了两句,就提出了告辞。
这还不止,当丫鬟捧上银两时,邱道婆先是一喜,随后伸手掐算一番,竟是脸色大变,死活不肯要,而后便急匆匆地走了,像见了鬼似的。
要是邱道婆收下银子立刻说出两个小侄孙是绊脚石,并提出替自家想法子解决,严五太太必然会怀疑她故弄玄虚,只想靠着一张嘴得些好处。
眼下见她如此形状,严五太太心里反而泛起了嘀咕,难不成这人是当真看出了什么?
而且她竟连场面话都不肯说,跟逃命似的,莫非——自家在加官进爵的同时,竟要大祸临头?
游方道士和游方道姑什么的听着不体面,却最是神秘,好些都是有真本事的。
当年严五太太成亲后三年无子,把京城的菩萨拜遍了都没用。
还是后来,她娘家大嫂从一个游方道婆手里买了个偏方,她这才一举得男,生下了严三公子这个唯一的儿子。
所以甭管别人信不信,严五太太对游方道士啥的,却比对京城最有名的大觉寺、西山寺都信得多!
思及此处,严五太太目中一凝,“翠环,跟上去!”
一名粉衣丫鬟应了声“是”,立刻追了出去。
邱道婆跟着带路的丫鬟从角门出来,告别丫鬟之后却又绕到昌安伯府的大门外,躲在石狮子后面望了许久,再次掐指算了算,顿时面露惊恐,加快脚步往城外行去。
这一幕自然被追来的翠环看进了眼里。
别看邱道婆瞧着五十来岁的人了,脚程却快得很,一路健步如飞,翠环追得险些喘不上气。
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邱道婆才进了一处破庙,满头大汗地瘫坐在破败的神像面前,大口大口地喘气。
瞧着像是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