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生见杭君诺面上并无忧色,也不担心了,一撩衣摆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平夏眼疾手快地给他盛了一碗粥。
“你下一场还去吗?”
杭君诺苦笑道,“就我这模样,下午去了估计晚上就得抬出来,算了。左右家里有大哥撑门户,我还是先顾着小命吧!”
苏惟生点头,“你年纪也不大,过三年再考也不迟,眼下身子要紧。”
京中世家子弟,如杭家兄弟这样的已算年少有为,杭君诺即便平日懒散了些,也不是那些纨绔能比的。
杭参政的长子杭君谚比杭君诺大两岁,如今已在刑部观政,前程想必已是规划好了,杭君诺确实不必着急出头。
杭君诺叹了口气,“可惜得白白等上三年,落后你们一大步。当年我可是咱们几个中最早过院试的,叫我情何以堪哪!”
何轩半点不同情,“谁让你平日那么懒的,让你练练拳脚跟要你命似的,偏偏言巍他们一叫喝酒逛画舫就两眼放光,你身子不虚谁虚?”
其余几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杭君诺这人,把他亲爹杭参政的某些习性学了个十成十,比如洁癖、爱享受、爱喝酒、爱欣赏美人。可人家杭参政年轻时也是骑马打猎的好手啊,身子能差了?
杭君诺呢?能坐着绝不会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出门从不骑马,专用的马车里样样齐全,布置得那叫一个精心哟!
寻常看着也是面色红润、精神气十足,实则内里还是有些虚的,这不,一换个恶劣的环境就受不住了。
杭君诺惨兮兮地道,“这次教训大了,回头我就好好练一练骑射!”
曹承沛斜倪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去年跟我去上了一次骑射课,转头腰酸背痛地嚷嚷了五六天,回头说什么也不肯去了。”
说着摸摸下巴,“嗯……到底是谁呢?”
众人哈哈大笑。
杭君诺凶相毕露,“我是你师兄!”
曹承沛擦了擦嘴,“嗯,师兄保重!”
说完拿起公筷殷勤地给后来的苏惟生几个布菜,
“来来来,多吃点儿,瞧瞧这鸡丝,香嫩多汁、嫩滑爽口!这鱼片鲜滑细腻、入口即化,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味呀!唉,可惜了有些人,看得见吃不着,太遗憾了!”
杭君诺磨牙:你给我等着!
杭君诺毕竟是病人,几人嘻嘻哈哈地闹了一回,又安慰了几句,便结伴离去,让他自己休息了。
从院子里出来刚好遇见处理完家事、过来看儿子的万氏。
万氏温声细语地叮嘱了几句“注意身子,不要逞强”之类的话,便让他们回去准备了。
过一会儿还得去贡院外排队进场呢!
看着一群少年毫无所觉的欢快背影,万氏幽幽叹了口气。
旁边的春嬷嬷跟两个大丫鬟欲言又止,万氏看了她们一眼,“走吧,去看看阿诺。”
直到背后犹如实质的目光消失,苏惟生才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眼。
今年的天气属实变化莫测,前两天刚把不少考生热进医舍,第二场的夜里又倏忽下了一场秋雨,气温骤降。
苏惟生裹紧潮乎乎的棉被,暗道原来此次乡试最大的考验并非来自各有派系的考官,而是来自老天爷啊!
不过他对考官们放心得太早了。
第三场入场完毕之后,衙役依旧举着写着考题的牌子在考舍里走动,等看清上头的题目,所有考生都一脸懵逼,苏惟生也傻了眼。
啥玩意儿?为啥牌子上就画了个“○”?
有胆子大一点的考生立即叫住衙役,拱了拱手试探着问道,“差爷,您这……是不是拿错了?”
衙役面无表情,“没有。”说完径直朝前走去。
众考生都有些崩溃,所以那个大圈圈就是今年乡试的策论考题?
苏惟生却惊愕片刻就平静下来,圈圈不就是圆吗?
这能扯的就多了去了,比如从天象来讲,可指帝王天命所归,从形状来讲,可指无方体,即有规矩才能成方圆。
只是与规矩有关的文章他在院试时已经写过,总不能再写一次吧?但要歌颂熙和帝天命所归,他心里又有些不得劲儿,且未免有阿谀谄媚之嫌。
还不等他思考完,第二个举着牌子的衙役又停在了面前,苏惟生急忙把题目抄下来,可抄下来后才发现有些不对:
“七十里子。”
从字面上看,七十里地都是儿子?儿孙满堂?
苏惟生抚额——又是令人发指的截搭题!
其余考生已是浑身颤抖,有方才发问的事在先,已经没人再认为题目拿错了,只得抄下题目。有些心性软弱的考生已经开始抹泪了,比如苏惟生对面那位。
苏惟生心下长叹。
其实他觉着这两道考题虽然看起来天马行空了些,却并不算考官故意为难——不僵化、不生硬,只要思维开阔发挥想象,破题是真的不难,至少比固定的题目有意思得多。
只是大多数书生都是循规蹈矩的,思想又比较陈腐,所以……怕是难了。
他是不一样的。
前世还在内书房时为了讨好上官、各宫主子,分得一个好去处,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要满足上头千奇百怪的偏好,脑子稍微死板一点都是不行的。再加上后来宫女太监之间的明争暗斗,若不是反应快再加屡出奇招,怕是早死了千百次了。
好在或许是考官们也知道前面两道题出得太过分,后面的考题都算正常,考生们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最后一场是三道策论、一首试帖诗,时间是足够的。
苏惟生静下心来开始磨墨。
第一题的圆圈,苏惟生最终还是选择了以“无天象也”破题。
谁说一定要写天命所归?他突然想起来,四书五经的每一段之前都有“○”这个标记。如此,题目同样可指孔圣之道得了天意征兆,跟帝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第二题么,“七十里子”着实让人费解,但先前讨论考题时他便说过,万变不离其宗,任你千变万化,还能脱离得了四书五经?
七十里子……宁老太爷与杭参政都说过,破截搭题最要紧的一步就是“拆”。只有四个字,那就一步一步来。
七、十里子?七十、里子?七十里、子……
苏惟生眼中一亮,《礼记.王制篇》有云:“……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之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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