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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张带他们去的地方在城南,是去往月牙泉又不到月牙泉的地方。
那一片挨着景区,居民把自家的房子都改成了客栈或是民宿。讲究一些的,会围上院墙,盖个仿古的小二楼,前边吃饭,后边住人,不讲究的直接把平房隔出几间,自家怎么住,客人怎么住,美其名曰家庭客栈。
反正到了旺季,只要价格便宜,不愁没人来。
当中有一家,拉了院墙,修了门面,却不开张营业,门头挂着块牌匾,写着“天赐百福”四个大字。
“就是这里。”
尕张伸手一指,林寻白将车停下。
此时天已黑透,萧侃从副驾驶探出脑袋,瞧着院里黑黢黢的,门口也没个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尕叔,你提前约好了吗?”
“那当然,你的刀前天就送过去了,要不我哪来的地址?”尕张率先下车,“吴鼎在敦煌有三四处这样的房子,据说酒泉也是,不提前约,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狡兔三窟,确实是土耗子的习惯。
尕张走到大门前,重叩三下,不一会,有人开门了。
黑漆麻乌中不知他俩说了什么,那人点点头,尕张转过身来,招呼他们过去。
萧侃刚要拉门,林寻白从旁边拽了她一把,“萧老板,你的刀没了,带个别的吧。”
萧侃明白他的意思。
盗墓贼吃的是死人饭,干的是不要命的活,与这样的人见面,不得不防。可正因如此,防又能如何?
根本是防无可防。
“不是还有你吗?”
她挑眉一笑,下车冲尕张跑去。
***
走进院门,林寻白四下观察,院子稍显逼仄,厨房修在西边,门口堆着干柴和煤球,东边有两棵枣树,刚刚挂果。
院内占地最大的是一栋三层小楼。
原本是全黑的,因为他们的到来,一楼亮起一盏朦朦胧胧的小灯。
带路的人约莫三十来岁,光头蓄胡,黑面红鼻,右脸颊上还有一道半尺长的刀疤,缝过的针脚宛如暗紫色的蜈蚣爬在脸上。
尕张点头哈腰地与他攀谈,“鼎爷近来可好?是在敦煌多,还是在酒泉多?”
刀疤懒得搭理,把他们带进一楼的厅堂。
一道玄关墙将大厅隔成里外两进,刀疤停在外面,对他们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通知鼎爷。”
随即,他独自往里走。
外间没别的家具,只靠墙放着一张条案,条案上有香炉,而屋内唯一亮灯的地方,便是条案的上方。
昏黄不明中,照着香炉后一尊身披铁甲的青铜小像,并非道上常见的关公或是财神。
“这是谁?”林寻白小声问。
萧侃凑近一看,“这是五代时期的耀州节度使温韬。”
“为什么要供这个人?”
尕张科普道:“温韬是专门盗掘帝王陵寝的后梁军阀,据说关中十八唐帝陵,除乾陵外,都被他盗了个遍。”
“就是贼孙子要拜贼祖宗呗。”萧侃言简意赅地总结。
林寻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话吓得尕张脸色大变,赶忙摆手让他们别笑了。
他嘘声刚落,刀疤又折了回来,“鼎爷说是旧相识,让你们直接上去。”
“哟,鼎爷还记着我呐!”
这下尕张放松了,甚至有点情不自禁的得意。
他抬脚就朝里间去,刀疤却拦了一下。
“等等。”
黑洞洞的墙角下,刀疤一通摸索,扯下一根悬在半空中的麻绳,绳子一拉,头顶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
一段木质的楼梯从天花板慢慢落下。
难怪楼有三层,却不见楼梯,原来是暗藏玄机。
沿着木梯摸黑向上,二楼隔出了七八个房间,看样子是他们的日常居所,再往上便是顶层了。
刀疤开灯,屋内亮堂起来。
与一楼的空荡、二楼的拥挤不同,三层是个陈设齐全的大套间。
有吃饭的餐桌板凳,有会客的沙发茶几,还有一张牌桌靠在窗边,沙发后有一扇门,应当是吴鼎专用的卧房。
果不其然,刀疤立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说:“鼎爷,人来了。”
尕张低头整理衣服,屋内却传来一声,“让他们进来。”
刀疤一愣。
顿了两秒,才推开房门。
尕张雄赳赳气昂昂地头一个进去,萧侃与林寻白紧跟其后。
房里本就有五个人,后又进来四个,得亏是面积大,竟也不觉得拥挤。最里面砌了一张大炕,炕上铺着崭新的棉褥,被子叠得方方正正。
炕边有个电视柜,还有两张折叠椅,椅子上各坐一人,另有两人一个靠墙一个靠门,个个都是面露凶相的匪类。
墙上的空调呼呼地吹风,屋内却闷热得很。
盘腿坐在炕上的那位个头瘦小,穿着不起眼的灰背心和黑裤衩,露出的四肢黑黄结实,脖子上挂着一串黄不黄粽不粽的东西。
乍一眼看去,像只打坐的猴子。
但若是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他挂的是顶好的和田玉籽料,包的不是红皮就是洒金皮,一串的价值至少七位数。
“鼎爷好。”萧侃朝那人打了个拱手。
“咦,你们认识?”
尕张略显惊讶地朝她看去。
萧侃摇头,“不认识,可这屋里鼎爷最气派,一眼便知谁是老大。”
吴鼎笑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一圈。
南方女人,漂亮精干,却太过白弱,身后的男人个头高大,也是个细皮嫩肉的。
他大方地说:“尕张是我老朋友,十八年没来往了,难得他来找我,你又按规矩送了东西,自己人关门说话更方便。”
说着,他从炕头的木柜中拿出那柄英吉沙匕首,放在手心掂了掂。
“两百年了,刀口还那么快,是把好刀。”
“鼎爷的规矩谁敢破,老朋友也得有分寸。”尕张嘿嘿一笑,“不过十八年没见,是挺久的……”
吴鼎把刀一搁,“十八年了,你还在鬼市摆摊?”
“混口饭吃而已。”尕张听出话中的嘲讽,但他并不介意。
吴鼎不屑地轻嗤一声,转而看向萧侃,“说吧,你有什么事?”
对方开门见山,她也直言不讳,“我想问三个问题。”
“哦?”
吴鼎忽地来了兴趣,花这么大功夫见面,只问三个问题?别说是他,连他的四个手下都哄笑起来,这是遇上傻子了吧!
“你问。”
“十天前,丝路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发布会,一幅名叫《得眼林》的壁画公开展出,当天夜里,壁画被盗,是不是你们干的?”她缓缓道出第一个问题。
屋内的气氛刹那就变了。
吴鼎的目光阴沉下去,离他最近的一个麻脸壮汉拍案而起。
“你什么意思?你他娘的敢质问鼎爷?!”
萧侃神色从容,“是鼎爷自己让我问的,不是吗?”
吴鼎点头,“是我让你问的,但你凭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林寻白上前一步,“因为我们去过现场,盗洞的入口在胡杨林,地道挖得整齐干脆,一看就十分专业。”
“天底下会挖地道的人多了,可不止我们。”吴鼎打了个太极。
萧侃推了回去。
“但也包括你们。”
吴鼎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好一个包括我们!是,我承认,挖个地道不难。”
萧侃明白,以吴鼎的狡黠,绝不会留下把自己送进牢房的把柄,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已经算默认了。
《得眼林》的确是他们偷的。
吴鼎又道:“你的要求是问三个问题,可我没说一定要回答你,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万一听到不该听的,丢了小命就不值当了。”
他重新把玩起匕首,意有所指地暗示她到此为止。
尕张早年与吴鼎打过交道,后又听过他的一些传言,之所以不来往,多多少少有这些缘故在。
“哈……鼎爷说笑了,自己人聊天哪能把命聊没了?哈哈哈!”
尕张一边打圆场,一边偷偷去拉萧侃的衣角,想把她拖拽回来。
然而萧侃要做的事,向来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毫不犹豫地问出第二个问题。
“壁画被盗后,有一个人死在现场,是不是你们杀的?”
这下不光是麻脸,满屋的人都怒目瞪向萧侃,刀疤径直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像提小鸡似的将她提溜起来。
“你个臭婊子找死是不是!”
萧侃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无畏而平和地盯着吴鼎。
吴鼎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因为死的那个人,算是我的朋友。”她说。
他们与陈恪相识一场,有过争执,有过分歧,但也有过同行,有过互助,临了,总要替他做点什么,不能让他白白枉死。
“一个美国人,怎么可能是你朋友?”吴鼎犀利地反问,斜看向尕张,“听说你儿子在干刑侦,该不会是带了两个雷子来吧?”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剑拔弩张。
萧侃依旧云淡风轻,“看样子你们照过面,否则你怎么知道他是美国人?”
她话中的意思很明确。
人,他们见过,所以人死了,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吴鼎凝眸冷笑。
“我说过,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小命可就难保了。”
他食指一勾,下达指令。
刀疤两手并用,当即把萧侃举过头顶,余下四人一拥而上,将林寻白与尕张团团围住,尕张两腿一软,连声求饶,“唉哟唉哟,大家都是朋友啊……”
这种时候,求饶等于放屁。
林寻白一手将尕张拎到自己身后,一手抓起折叠椅直冲前面两人砸去,人团撕开一道豁口,他把尕张踹出包围圈。
余下的两人转为左右包抄,林寻白俯身攻击下盘,一记扫腿撂倒一个瘦高个,反手再给旁边的矮胖子一下重重的肘击。
被折叠椅砸中的麻脸翻身爬起,一拳挥向他的左脸,林寻白躲闪不及,眼前一黑,踉跄着撞向电视柜。
哗啦一声,屏幕碎了一地。
四人重新聚集,齐刷刷扑向林寻白。
与此同时,空中的萧侃猛然收腿,以膝盖狠狠地顶撞刀疤的下巴,只听一声惨叫,刀疤整个人向后栽去,她一个利落的翻身,在栽倒的瞬间又给他的心窝子加上一脚。
吴鼎显然没料到她有这般身手。
但为时已晚。
萧侃一个回马枪,直奔大炕,根本不给吴鼎反应的机会——她已经夺回了自己的匕首。
利刃出鞘,寒光乍现。
刀口压着吴鼎的颈动脉,擒贼先擒王。
“给我住手!”
她大喝一声,满屋震慑。
几个大汉见老大被一个女人拿刀抵着脖子,急忙回撤,尕张趁此机会,抱头蹿回林寻白的身旁。
“都特么别动!再动我就抹了他!”
萧侃将刀刃往下压了几分,刀肉相接的地方一下子渗出血来。
这下是真的谁也不敢动了。
除了吴鼎。
“厉害啊。”他淡淡地开口,“想不到一个女人这么能打,怪我一时走眼。”
“不怪你,土耗子哪能比得上……”
她的话说到一半,陡然停住。
栗色的眼瞳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腰间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
墙角的林寻白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萧侃定了定神,吴鼎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必定不会是空架子,老六都有的玩意,他不可能不给自己准备。
她的刀架着他的脖子,他的枪抵着她的后腰。
就看谁更快。
很明显,是枪。
吴鼎一个眼神,手下立刻懂了,老大到底是老大!他们蓄势待发,只等一声枪响上前夺刀。
“怎么不继续问了?”他侧目看向萧侃,挑衅地说。
萧侃也没让他失望。
她问出第三个问题——
“鼎爷,你的枪拿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