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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秘书与赵河远的供词,将萧侃的处境推入无底的深渊。
她被公安局移送至看守所羁押。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林寻白措手不及,他想,哪怕是萧侃自己,恐怕也没能为此提前备好预案。
尽管她做人心狠手辣,做事杀伐果断,有时看起来黑白通吃,但林寻白心里清楚,她是个懂大是大非的人。
打家劫舍有可能,杀人放火绝不会,尤其是以那样的方式杀陈恪。
因为柳晨光就是那么死的。
说到底,起因是陈恪的死,起源却是《得眼林》,要不是为赵河远找壁画,她不会卷进这场激流的漩涡。
林寻白决定亲自去找赵河远,燕山月伸手将他拦住,淡淡地说:“没用的。”
“燕老板,事情都还没开始做,你怎么能如此沮丧,就算没用,至少也要问清楚理由……”
相比波澜不惊的燕山月,林寻白的情绪显然汹涌多了。
越是绝境,越要抗争,这个道理是萧侃教他的。
燕山月大喘气地说:“我是说,你没用。”
“……”
“赵河远不会见你的。”她拉开越野车的驾驶室,抢先坐进去,“我带你去,你才可能见到人。”
林寻白想起刘秘书的邀约,好像……是这么回事。
虽然有点没面子,可他还是配合地坐上副驾驶,燕山月目光一瞥,确定他扣好了安全带,一个利落的挂挡加一脚干脆的油门,越野车咻一下冲出停车场。
林寻白被突如其来的推背感惊出一身冷汗。
也对。
他怎么忘了,燕老板也是个狠角色呢!
***
情况与燕山月预料的一样,等他们赶到赵河远下榻的酒店,刘秘书果然将林寻白拒之门外,是燕山月上前沟通,才获得了会面的机会。
正值晚饭时间,刘秘书在酒店三楼的中餐厅预定了包厢。
冷盘上齐,赵河远姗姗来迟。
一进门,他的目光便锁定在燕山月身上,“这位是燕老师吧?”
燕山月平静地点头,“是我。”
刘秘书替老板拉开主位的椅子,赵河远从左侧入座,笑道:“早就想见你一面了,来,咱们边吃边聊。”
火烧眉毛的关头,林寻白哪有吃饭的心情。
“赵总,我们找您是想问问,昨晚您是不是约了萧侃见面,如果是,为什么要说没见过她!”
赵河远端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刘秘书察言观色,当即替老板回答:“这些问题赵总只需要回答警方,没有义务告诉你。”
“我就……”
林寻白话到嘴边,及时咽了回去,“我是萧老板的秘书,有义务替她追问你们。”
这话的分量明显不足,燕山月补充道:“萧侃是我搭档。”
赵河远放下酒杯,不急不慢地说:“敦煌隶属酒泉,我在酒泉公安有几个熟人,今天刑警队联系我的时候,我大概问了案情。
“根据丝路美术馆的监控,那间子母展厅约等于一个密室,加上保安的供词和现场的物证,如果不是她,你们觉得陈恪是怎么死的?”
这些信息表叔都告诉过林寻白,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线索,就是诅咒。
“赵总,不瞒您说,我们此行找画遇到过不少怪事,像陈恪这样无眼的死尸,我也不是头一次见……”
他将诅咒的传言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听说,所有对壁画心怀不轨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刘秘书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河远也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说:“我与陈总合作多年,巡展项目启动在即,我要是替萧侃作证,然后告诉陈总,他儿子死就死了,没有凶手,而是因为诅咒,你觉得陈总会接受吗?”
在商言商,他没必要为了萧侃得罪陈海。
“但你明知道不是她!陈恪遇害的时候,她和你们在一起!”林寻白拍案而起。
赵河远微抬下巴,与之对视。
“是吗?你能证明吗?”
包厢灯火通明,他的笑容却透出阴鸷的寒意。
他继续说:“陈恪死了,《得眼林》也不见了。即便萧侃没杀人,也是盗画的嫌疑人,调查真相是警察的事,我参与其中有什么好处?画没了,我的损失谁来弥补,单凭你所谓的诅咒吗?”
林寻白哑口无言。
燕山月冷不丁开口:“壁画以前不属于你,以后也不属于你,佣金你都没付,损失什么了?”
“赵总为了巡展,已经决定在霍尔果斯捐建博物馆了,壁画可是要送去展览的!”刘秘书理直气壮地反驳。
林寻白一下子回过神来。
“赵总,恕我直言,您捐建博物馆向来不会亏本,哪怕没有《得眼林》,利润也远大于支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寻白乜了刘秘书一眼,“我的话你老板明白,你不需要明白。”
赵河远眸色渐深。
“藏云艺术馆您记得吧?”林寻白道,“五年前捐建的,两年半前关闭,如今是一家奥特莱斯商城,还有清水湖丝绸博物馆,现在变成了商务酒店……”
正如萧侃上次猜测的那样,他一路跟着她,真正的目标却不是她。
而是河远集团。
经侦总队负责调查的都是经济问题,他们此前遇到瓶颈,又赶上赵河远出资雇萧侃找壁画,“表叔”才安排他跟踪萧侃,一是为了搞清楚赵河远的目的,二是为了护她安全。
时隔多年,重回敦煌,林寻白自己也没料到,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会牵扯出千丝万缕的过往。
“你在威胁我?”
赵河远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年轻、气盛。
过于心急。
林寻白的确着急,可事关组织任务,他点到即止,“我不想威胁你,只想劝你善良,毕竟《得眼林》是萧侃千辛万苦替你找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和陈恪起了争执,倘若你明知她无辜,却作壁上观,甚至颠倒黑白,未免太白眼狼了。”
“啪、啪……”
赵河远抬手鼓掌。
“不错不错,萧老板的得力助手果然忠心。”
他说着,目光再次落到燕山月身上。
黑色的直发垂在瘦削的脸庞两侧,她话不多,安静时没什么存在感,但说出的每一句都至关重要。
一针见血,又恰逢时机。
与林寻白不同,她非常的有耐心。
赵河远对她充满了兴趣。
“不过。”他说,“你们确定壁画是萧侃千辛万苦找来的,而不是她绞尽脑汁……造出来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把林寻白彻底惊住了。
燕山月仰头,看向赵河远。
后者冷冷一笑。
“不说破不代表我不知道,壁画是怎么来的,你们比我清楚,萧侃没那么无辜。”
林寻白定了定神,“赵总,您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发布会上萧老板说得很清楚,壁画是我们在若羌找到的,是通过当年雇佣沙卫的中间人……”
燕山月伸手,在桌下拽了林寻白一把。
做赝品这种事,要么天衣无缝,要么被人戳穿,一旦露出破绽,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
当初在鬼市,尕张提及买主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几年前有个高老汉,在鬼市摆摊卖自己做的汉画砖与壁画,因为做得有七八分相似,竟被警察带走问话了。
本是一带而过的八卦,萧侃却记在心上。
自从知晓了诅咒,怀疑柳晨光的死因,她便担心周正言与赵河远另有所图,于是第二天就安排燕山月去找高老汉。
老汉会烧泥砖、也会做泥板,只是画技差了一点,而那正好是燕山月最擅长的部分。
作为一名修复师,临摹复原是基本功,何况她还是个中高手。
萧侃自掏腰包,让高老汉帮忙做一块北朝时期的壁画泥板,成本不限,务求逼真,以作备用。
后来得知春生已死,线索断绝,b方案就成了唯一的方案,萧侃决定将计就计,装模作样在若羌寻人,实则是将做好的壁画事先埋进沙漠,再按图索骥,挖出这块《得眼林》,交给赵河远,看他与陈海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是——
林寻白不知道破绽在哪里。
发布会上,专家们都做过详细的鉴定,没人看出任何问题,赵河远是怎么发现的呢?
情况瞬间逆转。
赵河远重新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其实你们这么做我可以理解,找画太难了,又想赚佣金,只是壁画丢了,对我来说也是件麻烦事,所以你们想让我替萧侃作证……”
他拉长语调,等鱼上钩。
“你要我们做什么?”林寻白问。
赵河远爽快地回答:“我要你们再给我一幅《得眼林》,这样才算互帮互助。”
“我到哪再给你找一幅《得眼林》?!”
林寻白觉得,他是在戏弄自己。
“之前怎么‘找’来的,现在就再‘找’一次呗。”
“你不是知道画是假的吗?”
“我知道,其他人不知道啊。”赵河远神情坦然,对赝品毫不介怀,“燕老师画技一流,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做一幅壁画,太亏了。”
林寻白皱起眉头,上一次做赝品他是向表叔汇报过的,多多少少有几分任务的性质,再做一次,性质可就不同了。
然而萧侃的处境并不乐观。
除她之外再无嫌疑人,陈海又怒不可遏,不抓出凶手,誓不罢休。没有新的线索,她便难以脱身,看守所是什么样的地方,林寻白比谁都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事没有问过萧侃,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替她做主。
但有人替他做了。
燕山月说:“行,你立刻去给萧侃作证。”
她答得过于干脆,刘秘书警惕地说:“口说无凭,赵总凭什么相信你?”
燕山月淡淡地反问:“赵总有其他选择吗?”
他们没有选择,赵河远一样没有选择。
他要画,他们要人,各取所需,各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