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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侃的取保候审很快获得通过,放她出看守所的,也是送她进去的张阳。
“取保候审不代表无罪,取保期间你要是离开敦煌,必须向我报备。”张阳一板一眼地例行公事。
萧侃不屑地挥挥手。
“放心吧,案子不结,你请我走我都不走。”
这世上能让她萧侃吃哑巴亏的事不多,此时若灰溜溜地离开,太丢人了。
她是要么赢得漂漂亮亮,要么输得大杀四方。
林寻白开车来接她,她利落地坐上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夸他。
“不错嘛,听说是你去找的赵河远?”
林寻白心虚,不敢发动车子,而是先告诉她,“我是和燕老板一起去的,赵河远要燕老板再做一幅《得眼林》才肯替你作证……”
原以为萧侃听到这个消息,会大发雷霆,没成想她默默听完,竟说了句,“燕子这么做是对的。”
“可这是故意做赝品,假如赵河远拿着假壁画干见不得人的事呢?”
萧侃舒展筋骨,“所以才要争取时间。”
三天的牢狱之灾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不过精神气并不差。
她说:“第一,重做壁画没那么快,燕子一旦答应,时间就由我们控制;第二,赵河远生性冷僻,用这个借口和他多接触,对我们一点坏处都没有;第三,佣金飞了,至少也要拿点制作费啊。”
林寻白佩服地点点头,二位老板搭档多年,彼此的默契的确不是他能猜得透的。
果然是他多虑了!
“对了,燕老板跟赵河远走了,这个你肯定也想到了吧?”
“什么?!”
林寻白挠头,“就是……赵河远怕燕老板中途反悔,又怕她不认真做壁画,要燕老板去他提供的地方工作,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放人,燕老板答应了。”
“操!”
“……你不是说,要多接近赵河远吗?”
“去特么的赵河远,趁火打劫,算盘打到老娘头上了!等我忙完,非把你的光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
一到敦煌宾馆,萧侃还没来得及回房,就在酒店大堂被人拦住了。
“萧侃!小林!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魁梧健硕的西北大汉紧紧握住他俩的手,激动得几乎落泪。
“胡导!”
重见胡金水,林寻白又惊又喜,发布会上他没和其他人一道出现,这会儿怎么来了?
“回房说吧。”萧侃朝四周扫了一眼,胡金水嗓门大,刚才那一嗓子已经引人注意了。
“好好好!”
胡金水连连应声,看样子,他想说的话也不适合公众场合。
萧侃的房间暂时住不了,他们去了林寻白那间,房门一关,胡金水压抑的情绪瞬间喷涌。原来他跟着陈恪一直在霍尔果斯逗留,一周前,陈恪接到通知,要紧急赶回敦煌,便与他终止了私导合约,胡金水拿着工钱开开心心地回家休息,不料——
“你们说我是走了什么霉运,上一次带团结束,孙老板和他的女伴死了,这次又来!整个团就一个客人,末了,人还是没了!”
听口气,应该是陈恪死后,警方找胡金水问话了。
“公司和我说,让我先别带客人了,你们评评理,这能怪我吗?”
“呃……”
林寻白欲言又止,从科学的角度看,是不怪胡金水,可从玄学的角度看,胡金水是有点背的。
这一点,他自个也认同。
甚至是深以为然。
他神神叨叨地说:“我仔细想了想,问题出在莫高窟。”
“怎么说?”萧侃眉头一动。
“我两次带团去参观,都没拜北大佛!所以啊,人死了不怪我,是佛祖怪我了!”
“……”
好吧。
她确实不该指望从一名重度迷信爱好者口中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胡金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打算去庙里住一阵子,吃斋念佛求佛祖原谅。”
林寻白宽慰道:“你不用太沮丧,等案子破了就好了。
“嚯,这案子能破?”胡金水啧啧嘴,新长出的胡须被他吹得翩翩起舞,“警察都告诉我了,陈先生的眼睛也被挖了!回头我替他烧点香,希望他的遗愿能实现……”
“遗愿?”
萧侃重新抓住关键,“陈恪有什么遗愿?”
胡金水揉了揉酸涩的鼻头,回忆道:“接到通知的那天,陈先生和我结算工钱,我回房收拾行李时又算了算,发现他多给了五十,便去找他退钱……”
当时夜已深,胡金水走到陈恪的房门前,正要敲门,却听见屋内有争执。
两个人的声音他都认得,一个是陈恪,一个是陈海。
“他们在吵架?”林寻白问。
胡金水点头,但他听得没头没尾,只记得陈恪说——“壁画找到了是好事,可你们到底要用巡展搞什么?”
陈海回道——“我说过,你刚回国,很多事情不了解,只要巡展顺利,你外公的心愿……”
陈恪狠狠打断他的话——“外公病重,早已意识不清,贪心不足的是你自己,那个巡展最好是胎死腹中,否则、否则……”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胡金水老老实实地回答,“人家父子吵架,我听墙角多不好。”
萧侃明白了。
“你是亲耳听到陈恪说,希望巡展办不成?”
“对啊,现在丝路美术馆被封了,壁画不见踪影,我再帮他烧点香,或许他得偿所愿,没眼睛也能投胎转世。”
胡金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
这串长长的咒语萧侃曾经听过。
是往生咒。
听说虔诚持念,能灭五逆十恶,现世所求皆如意,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她蓦然想起在罗布泊的头一晚,陈恪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因果、因果,自然是先有因才有果的。
那时候的他,可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
送走胡金水,饭点已过,林寻白点了两份外卖。
看守所里的饭菜一言难尽,萧侃吃完一整碗拉面,连汤也喝了个干净,真真是饿坏了。
末了,她一抹嘴,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林寻白分析,“那天在美术馆吵架的事,你还记得吗?”
林寻白当然记得。
陈恪怒斥萧侃违背约定,萧侃反问他理由,他却没有回答。
就在刚刚,胡金水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想,陈恪虽是陈海的儿子,但与他们并非一路。当初他威胁燕山月,确有将壁画据为己有的嫌疑,可当他把收条交给萧侃的时候,这种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一心想霸占壁画的人,绝不会将机会拱手让人。
“所以他是知道赵河远捐建博物馆目的不纯,才阻拦你把画给赵河远?”
“赵河远利用博物馆圈地的事,他应该比我早知道。”萧侃说着,瞥了林寻白一眼,“就是没你早。”
所谓“圈地”,是个抽象的形容。
实际指的是在现行土地政策下,商业用地的批准与购买,难度大、金额高,而文教用地则不然,赵河远先以捐建博物馆为幌子,以低价获得大片土地,随后再关闭博物馆,上下疏通关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博物馆变为商场、酒店、科技园等等。
这也是为什么藏云博物馆在交通不便时艰难维持,地铁开通后反而要关闭。
因为交通便利,商业价值才大。
“你之前迟迟不说,是还在收集证据吧?”她问。
“是。”
“那你表叔估计要把你臭骂一顿,你居然打草惊蛇了。”
林寻白心里也在后悔。
他小声嘀咕道:“还不是为了救你……”
萧侃拍拍他的肩膀,“行吧,回头你被开除了,我可以雇你当司机,税后八千,五险一金。”
林寻白倒不在意这个,真正让他情绪复杂的——
还是陈恪。
“那……他明知你是赵河远雇佣的,为何还把收条给你,又叮嘱你不交画呢?”
萧侃想了想,“或许是脱不开身。”
林寻白恍然大悟。
陈恪初到敦煌时,一心自己找画,是被陈海叫去哈密后,行动才受到限制,因为他要做的事,与陈海背道而驰!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陈恪发现赵河远和陈海合作的真相,又碍于身份,无法大义灭亲,因此他的行为有时让人觉得缺乏逻辑。
而这一次,他必定是察觉到巡展背后另有阴谋,才会恼羞成怒,扬言要夺回壁画。
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
只是付出了太过惨烈的代价。
林寻白咬住下唇,过往的恩怨纷涌而来,他还剩最后一点想不明白。
“他和你在鬼市相识,一起结伴去罗布泊而已,怎么就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你呢?”
毕竟,陈恪不是个冲动鲁莽的人。
萧侃凝眸看向他。
“我觉得陈恪相信的不是我。”
林寻白愣住了。
“你是警察,他自始至终相信的人……”
“其实都是你。”
***
沿着党河向北,西岸有一片临河的独栋别墅,入住率不高,入夜后黑黢黢的。
当中的一栋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两名黑衣保镖,大门自内向外打开,刘秘书率先走出,替老板扶门。
赵河远款步而出,停在院中央。
这房子刚建成不久,院子尚未打理,光秃秃的。
他侧身交代下属,“她需要什么材料你都要立刻去办,时间不等人,越快完工越好。”
“是。”刘秘书毕恭毕敬地回答,“七宝阁那边又报了新价,您看……”
“先晾着他们,等壁画做完,多的是合作方。”
“那陈总……”
“他忙着哀悼儿子,一时半会没心思干正事,再说了,隔着太平洋的那位也不太行了。”赵河远掏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根。
刘秘书弯腰为他点烟。
“还有,太太打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赵河远敛起双眼,望向蔚蓝的夜空,这里月明星朗,银河璀璨,比大城市繁杂的斑斓霓虹美上百倍千倍。
真是个好地方啊。
他吐一口白烟,淡淡地说:“买张机票,让她出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