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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美术馆被警戒线封锁得密不透风,第一现场的展厅内,穿白大褂的法医在尸体旁检查,门口两名小警察正交头接耳地议论。
“现场勘验结束了吗?”
一个嘹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位中年警察从外间走进来。
小警察赶忙敬礼,“李队。”
李广生快步走到法医身旁,“情况如何?”
法医转身,摘下口罩回他:“死者叫陈恪,今年三十二岁,是一名美籍华人,馆长贾超来认过尸,说此人是吴东市宝珍古玩城老板的儿子。”
“死因呢?”
“直接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伤口是他的双眼。”
法医侧身一让,露出地上面目可怖的尸体。
失去双眼的面孔宛如一颗鲜活的血骷髅,血肉模糊又骨骼分明,让人见之色变,然而李广生并没有因为这一幕流露出过多的惊讶。
昨天听闻《得眼林》被寻回的消息,他心中就涌起一阵不安。
不知为何,今天看到尸体,那股不安竟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诡异之感。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上,一名警察脚步迟缓地走上前,“李队,这间展厅的监控被破坏了。”
“那展厅外的呢?”
“馆内其他监控都看过了,闭馆后,只有死者进入这间展厅,没有其他人出现。”
李广生的心又往下落了几分,但还是继续询问法医:“有别的外伤吗?”
“尚未发现。”法医摇头,“你懂的,和以前……”
李广生打断他。
“死亡时间呢?”
“根据死者的体表特征与馆内的温度环境,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凌晨十二点至两点间,不过失血到休克,再到死亡,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所以遇害时间应该是十一点至凌晨一点。”法医道,“还有,张阳已经去抓人了。”
最后的一句让李广生面露惊喜,“有嫌犯?”
法医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
敦煌城小人少,急促的警笛声响彻市中心,引得路人连连张望。警方之所以传唤萧侃,是因为值夜的保安供述,她是昨天闭馆后唯一折返回丝路美术馆,并试图闯入的人。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审讯室里,空调的冷气吹得人后脊生寒,萧侃靠在椅背上,镇定自若地望着对面的张阳,“试图闯入?保安没和你们说,我到底是进了还是没进吗?”
“保安说他打电话汇报,并将你拦下。”
“既然拦下,不正说明我根本没进美术馆吗?”萧侃回道,“这么简单的逻辑,张警官不会想不明白吧?”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啪!
张阳一掌拍下桌上的强光灯。
刺目的白光直射到萧侃脸上,将她所有的微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她看起来异常沉稳。
“您请继续。”
“你昨天下午是不是与陈恪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就在美术馆大厅。”
“是。”萧侃豁达地承认“在发布会中途,我的确和他吵过一架。”
“为了什么?”张阳身旁的记录员问。
萧侃眉梢一动,没说话。
张阳又重复了一遍,“问你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如果一个人死了,所有与他有过关联的人都要被叫来问话,恐怕是对公民隐私的侵犯。”
“这里不是给你谈隐私的地方,陈恪的死,你有重大嫌疑。”张阳警告她。
她才不怕警告。
“吵一架就说我有重大嫌疑,那吵架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张阳问:“还有谁?”
“还有林寻白。”萧侃说,“至于吵架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你最好去问他,因为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资格知道。”
张阳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和陈恪的争吵与经侦总队有关?”
萧侃笑而不语。
张阳给一旁的记录员递了个眼色,大概的意思是,这个部分先略过。
“那我问你,你和陈恪是怎么认识的,平日有哪些接触?”
对于这些,萧侃无所掩饰。
“我们是在鬼市偶遇,之后一起去罗布泊的。从约定结伴到进入罗布泊,再到我们在罗中镇分道扬镳,差不多是一周时间,后来去楼兰古城又遇上了,最后一次见他就是昨天的发布会。”
“有人证明吗?”
“有林警官,有我的搭档燕山月,还有陈恪的私人导游胡金水。”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
“或许你们应该调查一下陈恪本人,据我所知,他的祖上可是在敦煌臭名远扬的文物大盗兰登·华尔纳,而他外公则是二十五年前雇佣沙卫偷盗壁画的买主,对了,他最后和我说的话是——”
“是什么?”记录员停住敲键盘的手。
萧侃身体前倾,将沉重的手铐搭在桌子边沿,朝他们靠近。
她压低声音道:“他说,他要把《得眼林》拿走。”
张阳一顿,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壁画不见了?”
萧侃惊呼:“壁画不见了?!”
张阳意识到说漏嘴,当即不再多言。
但答案昭然若揭。
“你是说,陈恪死在丝路美术馆,《得眼林》也没了?”
张阳无奈点头。
若不是带着手铐,萧侃真想抚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的眼睛是不是被挖了?”
“你怎么都知道……”
直到此刻,萧侃才觉得审讯室有些太冷了,冷得让人发憷,冷得叫人心寒,原来所谓的失血过多,指的是双眼被挖。
五十多天前,她为了跟踪陈恪,在玉门关外挖出孙老板的女伴,五十多天后,陈恪居然成了下一个无眼盲尸。
她再胆大心硬,此刻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张警官,你知道《得眼林》的诅咒吗?”
她认真地看向张阳,一改之前的桀骜不羁。
张阳眼瞳微颤,“你别在这里散布鬼神迷信!”
“你是当地的警察,这么多年来,敦煌周边有过多少这样的尸体,你真的不清楚吗?”
张阳沉着脸回答:“我不知道。”
萧侃讥笑,“不知道,却不问我是什么诅咒。”
记录员侧目看向张阳,很明显,连他都知晓诅咒的传言。
张阳咬牙,死活不松口,“那些人是死在沙漠里的,和这个案子不一样,你不要转移注意力!”
这下萧侃不说话了。
之前的盲尸全死在荒漠,这次确实不一样,可若说没有关联,壁画又偏偏不见了,陈恪也被挖去双眼,无论怎么看都是《得眼林》的诅咒。
到底是哪里产生了偏差?
张阳拽回她游移的思绪,“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昨夜为什么要闯美术馆?”
萧侃回神,“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东西丢了,我想去找回来。”
“是这个吗?”
张阳拎起一只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是五颗菩提子,用红绳串成一串,黄褐色的圆珠被血液染得离离花花,唯有眼状的纹路依旧清晰。
“你在哪里找到的?”她眼前一亮,激动地问。
张阳将证物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这个东西压在陈恪的尸体下面。”
萧侃瞬间了然。
换而言之,正是这五颗菩提子将她推上了头号嫌疑人的位置。
“萧侃。”张阳严肃地说,“你现在需要的是自证清白,告诉我你昨晚所有的行程,以及谁可以替你作证。”
萧侃肩头一松,闭眼沉思。
昨晚九点,庆功宴结束,郑飞开车将她送回敦煌宾馆,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找燕山月,询问北魏陶俑的事,时间……约莫到十点,尔后她回房冲了把澡,想把酒气洗淡再去鬼市找尕张。
从浴室出来,她把脏衣服丢进洗衣袋,检查口袋时,才发现贴身的五颗菩提子不见了,她寻遍房间后打电话给郑飞,田媛替她在车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她仔细回想,认为最有可能丢失的地方便是丝路美术馆,她与陈恪争执时有过拉扯推搡,没准是那时候掉的。
于是,她立刻动身出门。
原本是打算叫林寻白一起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刚说过让他别黏人,要是这会找他帮忙,免不得被他反唇相讥,更何况她要找的还是柳晨光的遗物。
林寻白上一次见到这个东西,说的话那叫一个酸溜溜。
思来想去,她叫了辆车,独自赶往丝路美术馆。
下车后,她去门岗找值夜的保安,想让他们开门放她进去找东西,本以为这些保安都该认识她,不料晚班的人与白天完全不同,竟没有一个知道她的。
其中一人将她死死拦住,她不得不报出赵河远的名字,随后,另一名保安打电话询问刘秘书,得到的答复是闭馆后谁都不得入内。
也许是出于公事公办、私事私办的方式,刘秘书拒绝让她入场后,又随即打电话找她。
“找你什么事?”张阳问。
萧侃原原本本地复述:“他说赵总约我见面。”
她本以为是去酒店,结果刘秘书说派车来接。进不了美术馆,找不到东西,又想起白天与周正言的对话,她一时烦闷,沿着阳关东路往前走,大约在距离美术馆一公里左右的地方,遇到了来车。
记录员飞快地录入她的口供,“之后呢?”
“之后我就上车,赵河远也在车上,他问了我一些找壁画的详细过程,说发布会和庆功宴人多口杂,所以深夜找我单独聊聊,最后约定财务在三天内给我打款。”
“那是什么时间?”
“我的手机有通话记录,接到刘秘书的电话是十一点一刻,上车是十一点半,下车……可能是十二点半,因为想喝酒,所以是在沙洲夜市下的车。”
张阳记下这个重点,“城区监控多,你十二点半真在沙洲夜市的话,一定可以查到。”
“那之前的呢?”萧侃追问,“上车应该也拍到了吧。”
张阳看了一眼资料,“只有丝路美术馆大门口的监控在十一点拍到过你,美术馆位置偏僻,沿途的路面都没有监控。”
萧侃咬了咬下唇,“你的意思是,能够证明那段时间我不在丝路美术馆的人,只有刘秘书和赵河远?”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那你还不去找他核实?”萧侃不客气地拍桌,“一旦证明我无罪,我要你们所有人向我赔礼道歉!”
***
殡仪馆,太平间内。
陈海的哭声撕心裂肺,不顾众人的阻拦,他一把掀开盖尸的白布。
好在收敛师用纱布缠住了陈恪的双眼,陈海才不至于被吓晕,可极度的悲伤还是让他身心崩溃。
丧子之痛,无疑是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最大冲击。
“儿子!我的儿子啊!”
“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偿命!我要他血债血偿!”
“啊啊啊,儿子,儿子,你醒来看看爸爸啊!”
……
停尸房外,林寻白焦急地来回踱步,手机一秒不停地向外拨。
对方却一直占线。
好不容易,电话通了。
“表叔!你查到没?到底是什么情况?刑侦大队不让我进去!”
“命案哪有那么容易打听消息,我也是卖了老脸找他们大队长李广生,念在几年前曾共事的份上,他才透露一点。”对面的人气喘吁吁地说。
“透露什么了?”
“他们眼下锁定的头号嫌疑人确实是萧侃!”
“萧侃怎么可能杀人,而且b方案我一开始就向你汇报了,也是你们批准的,总不能过河拆桥吧?”林寻白一时情急,语气不由地尖锐起来。
表叔理解他的心情,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b方案是b方案,杀人案是杀人案,你和萧侃认识这么久,依照她的行事作风,你真觉得自己能替她做担保?”
“我能。”
林寻白一秒没犹豫。
对方反而犹豫了,“那、那我可告诉你,他们已经联络过萧侃提供的证人了。”
“结果呢?”
“对方说,昨晚根本没见过萧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