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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八点,阳光照亮整片胡杨林。
层层绿意间,疏密不一的光斑被枝叶筛下,映在黄褐色的沙土地上,犹如散落林间的宝藏。
然而这些自然美景,远不及美术馆内藏着的“真宝藏”。
第一波预约好的记者早早在丝路美术馆门口等着了。
门岗的两波保安正在交接,昨晚值夜的三人倦怠地向同事抱怨,“上班两年多,头一次这么累。”
换班的人笑道:“还不是咱们馆以前没这么多人来,也没那么贵重的东西嘛。”
“王哥、李哥精神好,我不行,一不留神就睡着了。”其中一人连打两个哈欠。
“看来昨夜平安无事,你才睡得着。”
“哪里无事了,大半夜的,一个女人非要闯进来,叫我给拦下了……”那人摆摆手,“不说了,我先回家补觉,明晚还得值。”
拿到钥匙的两个保安笑笑,留下几人在门口检查记者的证件,他俩一前一后往里走,准备开门开馆。
丝路美术馆建了三年,是一家私立美术馆。
近年来,敦煌进入大众视线,同时也崛起了一批名为“敦煌画派”的艺术家,他们以敦煌壁画为蓝本,融合西域特色与国画笔法,形成一种独特的美术风格。
艺术家聚集敦煌,美术馆应运而生。
丝路美术馆在过去的三年里,大多承办此类画展,偶尔与敦煌博物馆合作,有一些中小型联展,如今有了临时的镇馆之宝,名声大噪,客流量激增的同时也带来人手不足的问题。
好在馆长发布了招聘消息,保安们再苦上几天,班次便会宽松起来。
领头的一人打开第一道门锁,自动卷闸门向上收起,接着是第二道玻璃感应门,需要先输入密码,再使用遥控器打开。
按照流程,交班后他们得先巡视所有展厅,确认无误,才可以放观众入场。
目前馆内只有二楼有展品,两人沿着大厅的楼梯拾阶而上,略年轻的一个小伙左右嗅了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年纪稍大的那位摇摇头,“啥味儿?”
“有股子淡淡的铁锈味儿……”
“嚯,馆里除了壁画就是油画,哪来的铁锈?我去旁边两间,你去子母厅,早查完早开门。”
小伙子不再多言,揉揉鼻子往子母厅走,奇怪的是,那股淡淡的味道越来越重,他不由地加快步伐,外间检查完毕便往里间去。
里间是存放特殊展品的,光源柔和昏暗,中央最瞩目的位置,原本放的是《得眼林》。
现下却空无一物。
整面玻璃被破窗器碎成细渣,柜中的壁画不翼而飞。
年轻的保安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壁画、壁画没了?
壁画怎么会没了?!
他大步扑过去,再次确认展柜被砸、壁画被盗,那可是千佛洞的壁画啊!丢了整整二十五年,昨天才送进美术馆,今天就……
他急忙摸向腰间的对讲机,目光下移,一条曲曲折折的深色的液体正从展柜下方的缝隙慢慢流出来。
这是什么?
他弯下腰,用食指摸了一下,黏黏腻腻。
是红色的。
他头皮瞬间一麻,下意识向后方望去,只一眼,直接把他吓得仰摔在地。
破碎的玻璃柜后面,是一大滩即将凝固的血迹,而血泊的中央横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一身始祖鸟的夏服被血液浸染,僵硬的尸体仰面向天,栗色的头发微微卷曲,高挺的山根拔地而起。
山根的两侧,是两个深红色的肉洞。
鲜血从洞中蜿蜒而出,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拖出两道骇人的殷红。
保安连滚带爬地嘶喊——
“啊、啊啊啊!”
“死人了!不!杀人啦!”
***
午饭时间,林寻白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眼睛盯着手机刷新闻,耳朵却在听隔壁的动响。
昨晚他吃完烧烤就气睡了,也不知萧侃是几点回来的,但他下楼吃早餐时,见她房门口亮起“请勿打扰”的红灯,便知道她回来睡觉了。
现在都一点了,她居然还不起。
他继续翻看下一条新闻——法国吉美博物馆32件中国文物即将回国,其中28件由吉捐赠人克里斯蒂安·戴迪安无偿返还。
林寻白正想打开图片,瞧瞧这位有良知的外国人长什么模样,手机屏幕忽地变为来电显示。
他按下绿键接通。
“喂,表叔,吃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没心情与他聊家常,开门见山地问:“萧侃呢?和你在一起吗?”
“她在隔壁睡大觉。”他轻哼一声,问:“怎么,你找她有事?”
对面停了两秒,语气沉沉。
“我没事,是她有事。”
“啊?”
林寻白一头雾水。
表叔还没回答他,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撞门声,动静极大,离得很近,他一个翻身跃起,抓着手机去开门。
房门刚开,一个严厉的声音赫然响起。
“警察办案,暂时封锁,无关人员请立即回避!”
林寻白当然不会回避,一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是因为他们撞的可是萧侃的门。
他拉开房门向外走,走廊已然拉起警戒绳,四个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将萧侃的房门左右包围。
为首的一人,正是尕张的儿子张阳。
熟人见面,林寻白松下半口气,“你们在做什么?”
然而张阳对他的疑问视若无睹,拿起对讲机指挥现场:“破窗小组准备好了吗?”
撞门?破窗?
这种行动方式绝非儿戏,林寻白心头一紧,提高语调。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两名警察将他死死拦住,厉声怒斥:“退后!”
“我也是警察!”他亮出身份,“张阳!你什么意思啊?”
张阳放下对讲机,侧目与他对视,“林寻白,请你退回自己的房间,配合我们工作,这个案子和你们经侦总队没关系!”
林寻白怔住了,“什么案子,你要抓谁?”
张阳道:“这屋里住的谁,我们就抓谁。”
“你是说萧侃?”林寻白不可置信,“你有传唤证吗?”
张阳神情严肃,念在是同僚的份上,他掏出一张公文递到林寻白眼前,“你自己看。”
林寻白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刚看到“敦煌市公安局”六个字的抬头,几名警察就一齐抬脚踹向房门。
轰的一声巨响,门锁断裂。
房门大开。
林寻白冲到门前,气得面红耳赤,“就算你有传唤证,也不代表你们可以采取暴力措施!”
“这是重大刑事案件,如果你再阻拦我们抓捕嫌犯,我就通报督察,关你禁闭!”张阳不再客气,粗暴地伸手推他,不料被林寻白反手扼住。
“什么刑事……”
他话未问完,房间里的人醒了。
屋内弥散不去的酒精味暗示萧侃昨夜喝了不少酒,她穿着黑色睡裙,迷迷瞪瞪地走到门口。
眼皮一抬。
她使劲眨了两下。
这是什么阵仗?
她赶紧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人住在国宾馆里,警察竟然破门而入,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敲门吧?哟,这不是张警官吗?”
张阳一个使劲挣开林寻白,从腰间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
“萧侃,我是敦煌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中队长张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请?”
她扬起嘴角,冷冷一笑,扭头看向屋内的窗户,透明玻璃外悬着三根绳索,只怕她再不现身,窗外还得跳进三个人。
“原来这就是警察请人的方式,真是客气。”
“请你配合!”张阳无视她的嘲讽。
萧侃挑眉,看向身侧的林寻白,“那我要不配合呢?”
林寻白明白她眼神的意思,是在问自己发生了什么,可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根本不了解这个突发情况。
“你要不配合,别怪我们真不客气了。”张阳抬手,身后两人随即掏出配枪。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她的面门,像毒蛇蓄势待发的咽喉。
“张阳!”
林寻白大吼,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你疯了吗?”
张阳最后一次提醒他:“林寻白,我不管你们私下有什么交情,别忘了你的身份。”
萧侃淡然地从林寻白身后越过,迎着枪眼而上。
“呵,我倒要看看,哪条法律规定警察可以擅闯客房,可以随意抓捕合法公民!子弹这种玩意吓唬吓唬别人还行,吓唬我就免了吧!”
她目光如炬,脚下的步伐毫不拖泥带水,两名警察不由地退后半步。
“怎么?又不开了?”
她撩了一把凌乱的短发,半真半假地说:“不开我可回去睡觉了……”
“萧侃!”张阳板着脸打断她,“传唤你,是因为你涉嫌故意杀人罪,你合不合法得等审过之后才知道!”
“杀人?”萧侃噗嗤笑出声来,“是我酒喝多了,还是你酒喝多了?”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萧侃收住笑意,慵懒地反问:“行,你说我涉嫌故意杀人,总得先告诉我,我杀谁了吧?”
张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等林寻白阻拦,锰钢制成的手铐已经将她的双手紧紧锁住。
“是陈恪。”
他说:“陈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