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说道:“朕洗耳恭听。”
王骥说道:“瓦刺各种物资向来仰仗天朝,陛下断绝朝贡,严查走私,而今瓦刺的物资,是支撑不了几年的,他就是不想打,也必须打了。”
“否则,他们就要自己乱起来。”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很多人说太祖皇帝的厚往薄来,是穷大方。但是就边墙之外的部落来说,朝贡贸易,是他们维系对大明忠诚最佳的砝码。
最少在这个时代,还发挥出很重要的作用。
而今现在大明财力更加富裕,整个边墙之外厚往薄来,能赔多少钱?很难说,毕竟有些皮毛,在南方一个价钱,在北京又是另外一个价钱,在东北又是另外一个价钱。
甚至翻上几倍之后,只要运作得当,也是赔不了的。
再加上,即便赔了几十万两,也就顶天了,却能收拢不知道多少部落之心。让他们为大明卖命。
很难说不值得。
当然了,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好说了。
好政策也能变成坏政策。
王骥说道:“也先南下,臣以为也先的目的有三,第一,大败朝廷,为他代替黄金家族,竖立威信,第二,让朝廷妥协,恢复朝贡,或者是互市。第三,就是劫掠地方,补充草原物资不足。”
“也先想要达成这个三个目的,他的进攻重点,一点在宣府,大同两镇,不会是别的地方,因为这两镇乃是北京的左右大门。”
“也先只要登堂入室,才能让朝廷与他签城下之盟。”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也先想的很好。”
王骥说道:“也先虽然是痴心妄想,但是朝廷也不得不防。臣如果是也先,定然分兵数路,攻九边各镇,不求有功,只求牵制各镇人马。让各镇人马不足以支援京师。”
“所以,臣以为不敢遇见什么情况,那么是辽东,甘肃失陷,京营人马一部也不能调动。”
朱祁镇说道:“难道朕就看着瓦刺肆虐?”
王骥说道:“陛下,你要信得过九边将士,九边将士与鞑子打交道,快一百年了,祖祖辈辈都吃得这一口饭,他们知道怎么跟鞑子打,即便是一时失利,也无碍大局。”
“重点在宣大。”
朱祁镇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是依旧问道:“先生以为在宣府,还是在大同?”
王骥说道:“臣不知道。因为这两地相距不远,瓦刺马快,今日在宣府,明日就有可能在大同。”
“这只能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朱祁镇说道:“也就是说,这一战的胜负,就要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王骥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想了想,心中虽有所疑虑,毕竟成国公并不像他心目之中的将领,在他心目之中的大将名将,不应该是那种爱民如子,与士卒同甘苦的将领。
但是看成国公做的事情,家中田宅遍布京师,还参与卫所土地侵占,贪污军饷,甚至参与走私。
有一项算一项,在朱祁镇看来,这都不是一个大将军该做的事情。
但是似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有些不一样。
很多人都觉得,武将越粗鄙,越是贪财,越是桀骜不驯,屡屡违法,嗜杀,才是能打仗会打仗的。
只是让朱祁镇将国运压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朱祁镇心中能放心吗?
但是朱祁镇不敢放心不放心,他都不能表露出来一丝。
因为他没有更好人选了,张辅太老了,而且远离一线部队十几年了。至于其他人都压不过成国公的。
他如果表露出对成国公的不放心,那么一点点,就足以引起很多人揣测。倒是国君与大将之间有了间隙。
打仗之时,反而生出很多鼓励,只会有反作用。无助于事情的发展。
“陛下。”范弘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急报。”
朱祁镇说道:“传。”
王骥见状,说道:“老臣回避。”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回避,反正锦衣卫探听到什么消息,也会给内阁一封呈文的。”
这也是朱祁镇定下的规矩。
朱祁镇是将锦衣卫当军事情报机构用的,自然不会瞒着内阁。
只是凡是都有前后,锦衣卫的消息从来是先呈大内,朱祁镇如果不发话,就再呈一分到内阁。但是朱祁镇发话了,这消息就淹在大内之中了。
王裕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特来请罪。”
朱祁镇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裕自然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朱祁镇听了顿时大怒,说道:“该死之极。”
王裕立即扣头说道:“臣该死。”
朱祁镇说道:“不是说你,是脱脱不花,他竟然摆了朕一道。”
逃过来的锦衣卫,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这里面也有朱祁镇的问题,毕竟联络脱脱不花,分裂瓦刺大计,是从很早就定下来了,锦衣卫一直在执行。所以锦衣卫漠北千户,虽然隐藏身份,但是与脱脱不花的人一直有所接触。
漠北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暴漏身份了。还想躲得过脱脱不花的人,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是漠北千户与脱脱不花有过接触,不是朱祁镇小看,蒙古人,他们决计是找不到锦衣卫暗桩的。
因为几乎所有派到漠北的锦衣卫,都是清一色的蒙古人。
蒙古人又没有什么严格的户籍,怎么可能排查出来?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在漠北的人全部损失了吗?”
王裕说道:“没有,还有几条线,但是而今都断绝联系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能联系上,就让他们继续潜伏,如果不能就算了。”朱祁镇也明白一点,这种间谍战,从来是调剂,真正决胜负的,还是战场之上的厮杀。
正如王骥所言,两国大战,战线绵延千里有余,数十万大军摆开阵势,真是很少有什么秘密可言。
一个人只要身手矫捷,大明边墙附近,有很多小路,可以任其来去,但是几十万大军,能走的道路,也就几条而已。
每一条都是重兵把守。双方战略意图,根本不可能有所隐瞒,特别是这个时代情报传递速度,一件最新情报从漠北传到北京,已经是旧报了,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了。
所以,朱祁镇不想让锦衣卫再牺牲了。
说实话,与曹义与瓦刺在朝鲜打的那一仗,倒是战死过几个千户。但是锦衣卫千户,要比各卫所的千户要高上一阶的。
现在大战还没有开始,这个锦衣卫千户,恐怕是战死的第一个高官。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大战殉国最高官衔是什么?
锦衣卫这些年也辛苦,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战场了。至于战场之上的情报,各部夜不收能力只在锦衣卫之上,不在锦衣卫之下。
朱祁镇挥手让王裕退下,对王骥说道:“先生,你觉得瓦刺南下,在几月?”
王骥想了想说道:“应该在七月,五月之后,乃是最热的一段时间,蒙古人等常年在苦寒之地,害怕酷暑。故而七月出兵,等熬过开始几天,就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而且春马最瘦弱,秋天马的膘也养出来,是最适合征战的时候。”
“故而,臣以为在七月。”
朱祁镇心中暗道:“七月,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我还有时间准备。”
真正大战在即,朱祁镇反而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王骥很多判断都对了,唯独时间的判断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