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年,苏州陈家。
年初,正月天的,大年初一,陈屹年没在家。
因为除夕夜和陈渔的约定,慕郗城起得很早,凌晨3点多,外面已经有鞭炮声响了起来。
慕郗城刚换了衣服,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了陈屹年的字条。
郗城:
你和咱们宝贝儿起来下饺子吃,我先出去,你们玩儿罢,别等我。
陈先生(笔)
明明昨晚答应了阿渔,要凌晨起来,一起出去。
陈屹年突然变卦,让慕郗城在大年初一皱了眉,内心不平静。
此时,阿渔被鞭炮声吵醒,揉着眼从卧室出来,嗫喏,“好吵。”
慕郗城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睁眼的人,不由地一笑,搂着她笑斥她,“小懒虫,洗漱好了,我们出门。”
嘉渔被人拉进浴室,她穿睡衣,那人穿件灰色毛衣。
两人一起刷牙,同样的牙膏,同样的牙刷,同样的洗漱杯。
颜色不一,款式一样。
陈屹年常常调侃两人:怎么搞得像超市降价、买一送一?
冰薄荷的牙膏入口,嘉渔骤然清醒,抬起眼睫对上镜子里那人的视线,突然笑了。
她对镜子里那张俊脸笑;
镜子里的人也对她笑。
是心有灵犀!
刷牙,不能说话,可只要几个眼神足以。
漱口、洗脸、刷牙,每天陈家浴室的两个盥洗池前的两个人,动作步调都一模一样,从她5岁、他10岁开始,就一直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洗好了,阿渔要新毛巾,说是新的一年什么都要新的。
慕郗城拿她没办法,转身去找,直到他找了回来给她,浴室里早已经不见人影。
因为用热水洗漱后蒸腾的作用,镜子上起了一层雾气,浴室封闭,不太易消散。
慕郗城注意到镜子,是因为有人有心。
用手指在雾气上写得是:郗城哥,新年快乐!
听着窗外的鞭炮声,慕郗城轻笑,心想:是不是该将准备的红包拿给她了。
大年初一,吃了饺子,慕郗城带阿渔出门,街上放鞭炮的太多。
慕郗城搂着她裹在大衣里,就这阿渔还是不停地向他怀里钻。
直到一直到了后山,凌晨快要4点,冬天天际还是黑蒙蒙的一片。
离得远了,城区的鞭炮声显得有些幽远,新的一年,陈渔站在黑暗里,看慕郗城给她放烟花。
后来不单单他们这边在放烟火,不远处似乎也有人在放烟火。
团簇的荧火,绚烂的如同亮眼的星,映衬着19岁少女清丽素净的脸,点燃了她唇畔的笑,简直美得不像话。
那一年,嘉渔在看烟花,慕郗城在看她,任凭天上烟火在美,不如尘世间她的笑颜。
一片肆虐的火树银花,染着人间烟火的尘世气中,阿渔也默契地看向了慕郗城。
到底和之前的那么多年不同,19岁,陈嘉渔看慕郗城,会羞涩、会期待,会脸红心跳加速。
只因,这是她16岁就开始喜欢的人。
太阳还没升起,一片朦胧的黑暗,天际映衬着烟火的烂漫,慕郗城看着她,眼眸深邃。
直到她素净的脸,因为她的视线一点点变红,伸手他轻触她的脸颊。
“好烫。”
他浅笑,她低垂着眼睫,一颤一颤的,有些羞于不敢看他。
直到真的抬头,却被人搂着腰,在她一脸惊愕中被人亲吻了上去。
新的一年来了,晨光微茫中,暗色的天际烟花烂漫绽放。
慕郗城搂着她,清甜的吻,浅尝辄止,却足以让两颗年轻的心陶醉。
19岁和24岁,他们早已经不能像多年前那样相处,相互依恋,是亲密情侣。
听着不远处的鞭炮声,零五年,慕郗城和嘉渔以为他们会过得和之前的每一年一样幸福,甚至,会越来越幸福。
但,他和她,终归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幸福’是有期限的。
尤其是命运对慕郗城,有些太过残忍。
*
零五年,正月初二,慕郗城不经意间看到了陈屹年一直隐藏的病例。
因为长期药物研究,催化了致癌因子,他患上了癌症,晚期。
不是身体出状况,是因为工作得了不治之症。
后来,陈屹年常对慕郗城说,“郗城,等你陈叔真的不在了,你要和咱们宝贝儿解释,她父亲是为医药工作献身,算是烈士,不用伤心。”
那天,慕郗城答应陈屹年隐瞒陈嘉渔。
直到零五年六月,再也隐瞒不下去,陈屹年整个人已经瘦到脱形,不得不住院。
阿渔每天都去陪陈屹年,父女俩像没事儿人似的,其实他们都在强颜欢笑,只为不让对方难过。
慕郗城看在眼里,只能沉痛缄默。
那段时间,嘉渔死活不愿在学医,将慕郗城气得不轻。
他以为,她为自己的父亲病情而堕落。
谁知,阿渔那天晚上躺在他怀里说,“郗城哥,我爸搞医药研究这么多年,赔上了命。他不在,你还有我,可如果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冷着脸,斥她,“乱说话。”
内心,却是没办法平息下来的刺痛。
握着他的手,陈渔决定:“学医,不学医药学,不做药品研究。”
陈屹年终究没有撑过零五年的那个秋天,他下葬后,陈渔起初神情恍惚,后来就非要拉着慕郗城做体检。
直到后来学校要交体检单子,慕郗城的那份放在陈家茶几上,再看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帮他填。
从基本的姓名、性别、年龄,再到私人的身高、体重、血型,视力。
阿渔是那么熟悉他,几乎能将这些慕郗城都不记得信息,熟练地书写出来。
那时候,陈家客厅开着电视机,液晶屏幕里在播八点档。
正在播,女主角因为出车祸失忆,男主角问,“你怎么能不记得我?”的狗血剧情。
嘉渔一边帮慕郗城填写体检信息表,一边看了他一眼说,“如果有天我失忆,估计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
这句话,带给当时慕郗城的悸动,一直都很多年以后都没有消散。
……………
现在,是一零年,陈渔死了四年,坐在车里,慕郗城身边的是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姜时汕。
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偶尔看他一眼,不要说没了曾经的羞涩,完全如同看空气,像是看陌生人。
——她是真的忘了他?还是……
慕郗城拧眉。
微微晃神,时汕见整个车程出神很久的人一直盯着她看,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想什么。
但,他脸上的神情异于往常,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愿被人打扰。
难得有他这么安分的时候,不论是因为刚才那些陆时逸的旧物,还是,她今晚不愿理人的冷漠。
只要他不在继续戏谑她,就好。
可这样宁静的沉默,终究被打破了。
慕郗城你和他,突然道,“阿汕,将我的私人机号码背给我听听。”
时汕蹙眉,为的是慕郗城这个无理的要求。
有人背书的,哪有人故意背手机号码的?
其实,早年同样的医学天才陈嘉渔,却对手机这种平乏的数字,记不起来。
慕郗城因为后来工作的缘故,每换一个私人号码,她都要特意记下来,背住。
罕见天才背手机号码,偶尔会遭当时同寝室女生戏谑嘲笑。
可,阿渔很执拗要记,记在手机电话簿里不算完,有时候写在牀头,写在课本上,写在手背上。
就怕,什么时候忘了手机,手机没电,也能立刻播出他的号码。
只因,那时候因为工作,慕郗城的私人号码太多了,换的也太快了。
现在,慕郗城要时汕给他背自己的私人机号码,时汕摇头,坦然地说,“不知道。”
不是没记住,也不是忘记了,是不知道。
是压根就没想过去记的‘不知道’。
多气人的三个字。
慕郗城皱了眉,转瞬又皮笑肉不笑,“现在记住也不迟。”
说着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在时汕光洁的手臂上,慢慢地写了一串数字。
钢笔笔尖有意放轻,还是在肌肤上留下轻微刺痛。
见时汕频频蹙着清秀的眉,慕郗城问了句,“疼?”
时汕没有回答他的话。
慕郗城搂着她说,“痛就稍微忍耐一下,不痛怎么好记住。”
写好后,他又说,“我是怕你忘了啊。”
没有记过,哪有忘与不忘之说。
时汕听慕郗城自从陷入沉默后再开口,今晚说话云里雾里,有些莫名的异常。
搂着她,他在她耳边说,“放心,这次很固定,这号码再也不变了,背住一次不吃亏。你可要牢牢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