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觉得,多亏了自己这么些年,功夫底子不弱,否则哪儿能受得住这厮如此的折腾。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肯定不是药效的缘故,哪有人明明脑子格外清醒,可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装糊涂的?
各种死皮赖脸,各种死缠烂打,各种……
苏幕后来是怎么睡着的,自个都说不清楚,只觉得眼睛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明明出力的是他,可最后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却是她。
沈东湛睡不着,药效过了,他还是兴奋至极,毛头小子,情窦初开,初尝爱情的滋味,那样的贪恋不舍。
枕边空了那么多年,今夜总算有人侧躺。
苏幕枕着他的胳膊,安安静静的躺着,双眸紧闭,唇线紧抿,一动不动,鼻尖上还有些细密的薄汗,微光之中盈盈闪闪的,衬得整张脸都有些粉嫩剔透。
沈东湛就这样伏在枕边,目不转睛的瞧着苏幕的睡颜。
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慢慢挪到精致的弯眉,再到紧闭的双眸,根根分明的羽睫,莹白的面颊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润,圆圆的鼻尖上缀着晶莹薄汗。
他盯着她的唇,不由自主的凑了上去,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既怕惊醒了她,又舍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偷香窃玉成功,沈东湛只觉得满心窃喜,比初初做了那劳什子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还要高兴,还要兴奋。
他想,他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幕在睡梦中皱了皱眉,须臾翻个身,正好滚进了沈东湛的怀里。
那一瞬,多年来一直空荡荡位置,忽然间被彻底填满,那种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徐徐低下头,弯了腰,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最初始的姿势拥抱着她。
苏幕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安安稳稳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一觉睡到了天亮。
再睁眼,苏幕迷糊了一下。
这,不是沈东湛的房间。
将、军、府的厢房各有千秋,沈东湛的小院是这一带厢房里最好的,所以屋内的摆设装饰,都是最上上乘。
苏幕的则不然,这屋内装饰的好赖,她还是瞧得出来的,毕竟是在宫里伺候的,不能这么没眼力见!
可是……
“这是我的屋子?”苏幕瞧着身边的妖孽。
妖孽单手抵在面上,侧躺在她身边,眼角眉梢微挑,胸前敞了一片春光灿烂,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
“昨晚抱着我回来的?”苏幕问。
妖孽点点头。
这是顾家,多少人盯着他那屋子,所以天亮之前他就连人带被子把苏幕卷了回来,苏幕当时醒过,但睁眼瞧着是他,便又睡了过去。
人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转个头也就忘了。
“一大早的,发什么骚?”苏幕掀开被褥。
下一刻,又快速缩了回来,恶狠狠的瞪了妖孽一眼。
“我去给你拿!”沈东湛起身,趿着鞋子走向衣柜。
苏幕瞧了一眼自身,赶紧用被褥遮好自个,“自己都知道穿个寝衣,也不晓得给我也遮一遮?真是混账!”
“遮了?”沈东湛取了衣裳回来,“那我看什么?”
苏幕:“……”
“你睡着了,我自然是要穿上的,哪日你若是醒着,我肯定也不会遮遮掩掩。”沈东湛将衣裳递给他,顺便从床尾翻了个包袱出来。
苏幕:“??”
他过来的时候,顺便把自个的衣裳都带上了??
“你睡得沉,我又不忍心叫醒你,只好陪着你一觉天亮,可我总不能这样出去吧?所以,就把衣裳带着了!”沈东湛倒是言辞凿凿,解释得合情合理。
苏幕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昨夜,都瞧过了!”沈东湛皱眉。
苏幕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背过去!”
“好!”沈东湛叹口气,顾自拿着衣裳,朝着一旁的屏风走去。
瞧着沈东湛进了屏风后面,苏幕赶紧掀开被褥,手脚麻利的更衣,若是让人撞见,只怕要坏事!也不知道,年修是不是在外头守着,又或者听到了什么吗?
心里的忐忑,无以言表。
苏幕有些分心,面上略显焦灼。
只是,她这厢都穿戴妥当了,沈东湛还猫在屏风后面没动静?
下一刻,苏幕疾步朝着屏风走去。
沈东湛当即跨出屏风,作势拦住她,“换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让开!”苏幕面色沉沉。
沈东湛笑了笑,“怎么了?这一大早的……”
“让开!”苏幕深吸一口气,“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沈东湛揉着眉心,舌从后槽牙处舔过,默默的闪开了两步。
苏幕当即绕到了屏风后面,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床边往这儿瞧,瞧不出屏风后面的东西,可若是站在这儿,往床边位置瞧。
乖乖,只是隔着一层纱而已……
什么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苏幕切齿,“沈……”
窗户“吱呀”声响,风过无痕,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踪迹。
“你给我等着!”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年修!”
听得屋内的声响,年修马上屁颠颠的跑进来,“爷,您没事吧?”
乍一看,自家爷的情绪不太对,但是脸色……还是相当红润的,应该没事吧?
“昨晚……”苏幕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年修忙道,“昨晚是沈指挥使抱着您回来的,说是您中了顾家大小姐的暗算,这会受了伤,他得关起门来给您疗伤。奴才瞧着沈指挥使只穿着寝衣,神色慌张的样子,便也没敢耽搁,就在外头守了一夜。爷,您真的没事吧?伤着何处?”
伤着何处?
苏幕哪里答得上来。
“没事!”苏幕轻咳了一声,掩饰自个的尴尬与心虚,“主院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年修点点头,“有!昨儿后半夜的时候,主院那边连夜请大夫过去,说是老、将、军身子不好,起了高热,然后府中的女眷便也三三两两的过去伺候,就在不久之前,才传来消息,说是病势已经好转,没什么大碍!”
“知道了!”苏幕拢了拢衣襟,心里倒是想问一句,昨夜是否听到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于是乎,室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外头,骤然响起了异动。
“奴才去看看!”年修夺门而出。
苏幕这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哭笑不得的揉了揉眉心,去脸盆处擦了把脸,她的脑子才算清醒了些许,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往外走。
外头,年修匆匆忙忙的跑回来。
“爷?”年修行礼,“前厅那边闹了点事,说是昨天夜里顾家大小姐被贼人打伤,这会将、军、夫人正在大发雷霆,说是要搜查全府呢!”
顾家大小姐?
苏幕想起了昨夜的场景,不由的耳根发烫,话语间带着清晰的嘲讽意味,“那顾大小姐有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贼人?贼人又对她做了什么?”
“没说!”年修摇头,“底下人只说,伤得不轻,别的……”
伤得不轻?
呵呵,那是沈东湛手下留情了,若然是苏幕,可以让她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待我洗漱之后,再过去不迟!”苏幕慢慢悠回到屋内。
洗漱,用早饭。
完毕之后,苏幕才悠哉悠哉的去前厅凑热闹。
年修跟在苏幕身后,只觉得今儿自家爷有些不太对。
可到底哪儿不太对,他这一时半会的又说不出来,想了好半天,才隐约有点察觉,可能是爷今日走得特别慢。
没错,今儿的爷走路慢吞吞的,迈个台阶也是悠哉悠哉的。
不知道是心情好?
还是腿疼?
当然,年修只管瞧着,可不敢多说什么。
等着主仆二人赶到前厅的时候,恰沈东湛和周南正好赶上。
“苏千户也是来看热闹的?”周南挑了一下眉。
年修轻呵,“只准你们拿耗子,不许我们凑热闹?”
周南一怔,哟,这小子还学会骂人了?
有长进!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明知故问。
沈东湛斜睨着她,一副“你还不清楚”的表情,嗓音却是凉凉的,“顾家的事情,自然是有顾伯父和顾夫人处置,何时轮到苏千户费心?”
“这倒也是!”苏幕勾唇冷笑,头也不回的朝着前面走去。
沈东湛也不着急,由着她去。
“爷,您看什么呢?”周南不解。
只瞧着沈东湛双手环胸,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幕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又或者,是在回味着什么?
“没什么!”沈东湛勾唇,眼角带着笑意,微微上扬,“有些过了。”
周南:“??”
“走吧!”沈东湛抹了把脸,神色如常的往前走。
前厅内。
叽叽喳喳,闹腾不休。
夫人王氏面色黑沉的站在檐下,扫一眼立在院中的家奴、丫鬟和护院,那气势颇有些上战场的模样,只不过,府内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昨天夜里,到底有没有人,瞧见贼人的踪迹?”昨儿被沈东湛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的顾东朝,今儿倒是神气活现的,拎着皮鞭站着台阶上,“都给我好好回答问题,若是谁敢隐瞒,那就是与贼人是一伙的,仔细我这鞭子不认人!”
夫人王氏没吭声,冷眸扫过众人。
关于这贼人之事,苏幕和沈东湛心里最为清楚,哪儿有什么贼人,分明是顾芸儿自个下不来台,又解释不清楚身上的伤势来源,这才胡乱扯了个幌子。
谁曾想,老母亲却当了真。
“都不说是吧?”顾东朝昨儿挨了一鞭子,颜面尽失,虽说没什么大碍,但当时也是伤的不轻,醒来之后,越想越气,奈何又找不到由头出气。
眼下,正好出出胸腔里那一口怨气。
鞭子在空中“啪”的一声响,惊得底下众人皆是身心一颤,大公子素来喜欢折磨人,若是不合他心意,这一顿打肯定是跑不了了!
众人瑟瑟发抖,一个个面面相觑,却实在是无可奈何。
顾西辞行至回廊里,漠然望着眼前这一切。
“我就知道,苏千户和沈指挥使肯定会来看热闹!”云峰低低的笑道。
顾西辞缓步上前,这阵仗难免会惊动主院那边,委实不利于顾震养病,昨夜的闹腾,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一个个都是没心肝的,都这个时候了竟也没有半点顾虑。
“顾西辞!”顾东朝忽然以鞭直指。
顾西辞止步,眸色微沉。
云峰心头一紧,得,又是这把戏?!
“你这一回来,贼人就进了府,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不是太巧合了?”顾东朝最瞧不上的,就是顾西辞这病秧子,“是不是你把贼人引来的?还是说,你跟贼人就是一伙的?”
苏幕凝眉,不悦。
“兄长这话,可有什么凭证?口说无凭,便是污蔑,即便是到了父亲跟前,我也得跟你辩一辩!”顾西辞面色沉冷,言语间没有此前的卑躬屈膝。
顾东朝愣怔了一下,忽然呵笑一声,“哟,去了一趟殷都,还真是不一样了!回来之后,嗓门都大了不少,看样子你在殷都学了不少东西。让为兄,好好的探一探,如何?”
“大公子?”云峰当即上前,面露凝色,仿佛早就习以为常,“公子刚回来,您还是别……”
云峰这话还没说完,顾东朝的鞭子已经狠狠的抽了过来。
说到底,云峰是个奴才,岂敢躲闪,当即别开头,以肩膀去顶这一鞭子,只是顾东朝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这一鞭子下来,皮开肉绽,鲜血顿出。
“果然还是最初的贱骨头!”顾东朝捏着鞭子,眸色猩红。
第二鞭下来的时候,顾西辞第一反应便是往前冲。
苏幕瞳仁骤缩,却有人快她一步。
身旁一阵风掠过,沈东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顾东朝的鞭子。
“沈东湛,这是我顾家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顾东朝眦目欲裂,昨日如此,今日还如此?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四目相对,沈东湛微眯起眸子,“原来,这就是顾家的家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手足相残?身为兄长,没有尽到半点护佑兄弟之责,还要鞭打自家兄弟,这若是在我们齐侯府,我爹一定会打断我的腿,把我赶出家门。”
提及齐侯府的时候,夫人王氏的脸色,稍稍变了变,“朝儿,不许无礼!”
沈东湛,毕竟是贵客!
“娘?”顾东朝极为不满,身为将、军、府的大公子,他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可是在沈东湛的身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简直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夫人王氏皱起眉头,“莫要冲撞世子。”
“哼,不过是个世子罢了,又不是齐侯爷本尊!饶是齐侯爷到了这儿,也得给我顾家几分薄面,我管教自己的弟弟,还望沈指挥使,莫要再多管闲事!”顾东朝几欲抽回鞭子。
然则,沈东湛是谁。
你不让他管闲事,他就偏得管。
尤其是这顾西辞的闲事,以前顾西辞吃了多少亏,沈东湛管不着,可现在……苏幕不高兴,他自然也不高兴。
不高兴,惯着这厮!
“跟一个病秧子动手,你也真是个人才,有本事与我过两招,我可以不用双手,也可以让你浑身舒畅!”沈东湛狠狠的甩开鞭子。
顾东朝正恼着,一听沈东湛可以不用双手,当即叫好,“哼,上次吃了你的暗亏,这一次……小爷就让你看看,死字怎么写?”
说时迟那时快,顾东朝猛然拔出身边护院的佩刀,直扑沈东湛而来。
周南愕然,“爷?”
“别过来!”沈东湛低喝,身子轻撇,将将避开了顾东朝的刀。
苏幕紧了紧袖中手,这不知死活的顾东朝……
可惜了,就算沈东湛不用双手,顾东朝也占不了半点便宜,最后还被一脚踹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廊柱上,滚落在地。
沈东湛不愿再纠缠,要不然他还能陪他玩玩。
脚底板踩着那柄刀,沈东湛居高临下的望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顾东朝,“不是说,顾家男儿各个能文能武,你身为顾家长子,除了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你还有别的本事吗?”
“沈东湛!”顾东朝疼得脸都白了。
这下,夫人王氏再也站不住了,赶紧扑上来,“儿啊!儿啊!沈东湛,你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听到了,是顾大公子自己答应比试的,怎么就成了我家爷欺人太甚?”周南可不认这黑锅,“怎么着?顾家的人打输了,都没脸面承认?”
夫人王氏气打不一处来,此前女儿被贼人所害,如今儿子又挨了第二顿打,她身为将、军、府的夫人,岂肯罢休!
“来人!”她一声吼,“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抓起来!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简直太不把顾家放在眼里!”
周南当即上前,“我家爷是奉皇命办差,尔等岂敢无礼!”
“哼,皇命?”夫人王氏徐徐站起身来,“你且去问问,这南都谁认这皇命?这是顾家,是南都大、将、军、府!”
沈东湛眯起危险的眸子,“看样子,夫人闲适太久,不知道死生为何物?出了这个门,雍王还在馆驿里待着,这话只要传到殷都,呵,将、军、府?定远侯府是什么下场,要不要我与尔等细说?”
“关门!”顾东朝咬着牙,眸色猩红的从地上爬起来,“一个都别放跑了!”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吭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对母子两个作死。
前厅的大门,砰然关上。
但是……
被包围的却不是沈东湛,而是顾东朝母子二人。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顾东朝低喝,“我让你们包围他,你们包围我干什么?一帮蠢货,养你们何用?都给我闪开,听到没有?闪开!”
顾西辞叹了口气,“爹,您都看明白了吗?”
方才还叫嚣着,张牙舞爪如虎狼的顾东朝,瞬时蔫了,慌忙环顾四周,目光快速游离,寻找父亲的身影,“爹?”
爹在哪呢?
“你少糊弄我!”顾东朝眦目欲裂,“顾西辞,你个野种,我早晚弄死你!”
夫人王氏怒斥,以手直指顾西辞,“瞎了你们的狗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抓起来!今儿若不请了家法,还真是要翻天了!”
“要翻天的,是你们!咳咳咳……”
人群骤然退避闪开,不远处的假山石后,幽幽的走出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