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云峰低低的开口,“苏千户好像不大高兴。”
顾西辞回过神来,略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我倒是没想到,竟是上心至这样的地步?”
“公子,您在说什么呢?”云峰不解。
顾西辞抬步往前走,“那两朵不省心的姐妹花,招惹谁不好,偏要惹上这东厂杀人不眨眼的千户大人,真是作死拦不住!”
姐妹花?
“两位小姐?”云峰恍然大悟,“那完了,苏千户最拿手的,就是这些折磨人的东西,东厂大牢里的刑具,比天牢里还热闹,哪天她要是心里不高兴,走的时候把人打包带回殷都,那可就真的……哭都没地方哭!”
苏幕和沈东湛是全然不同的,沈东湛行事,多少有点光明正大的意思,可苏幕不一样,东厂干的腌臜事,数都数不清,若事事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东厂能有今天?
人人闻风丧胆,谈东厂而色变,也是有缘故的。
待雍王李琛来了之后,宴席便正式开始。
身份悬殊,尊卑有别。
因为李琛是雍王,所以苏幕作为奴才,理该是末座,其上是沈东湛,沈东湛身为外臣,自然是要高她一等。
最上位的是顾震,这宴席是顾震所设,自然是主人当家,客随主便。
“沈指挥使从殷都而来,本王听说你们是日夜兼程赶到,真是辛苦至极!”李琛举杯,“本王身子不适,以茶代酒,敬沈指挥使和苏千户一杯!”
沈东湛举杯,心里有些担虑。
苏幕,不会饮酒……
“实不相瞒,此番来南都乃是奉了圣旨办差。”沈东湛瞧着杯中酒,“奉旨办差,不敢有任何差池,是以这酒……咱怕是也喝不成了!”
说着,沈东湛端起了杯盏,“以茶代酒,清白而来,清白而去,正好!”
李琛心神一震,“沈指挥使该不会,酒量不好?”
“雍王殿下尚在病中,不能煮酒相论,我这一人饮酒不也没劲?何况,皇命在身,岂敢有违?若有差池,这脑袋都该泡在酒坛子里了。”沈东湛的意思何其明显。
咱,不喝酒。
你,爱喝不喝。
李琛拗不过,当着顾震的面,也不敢劝酒,毕竟自个也不沾酒,哪有自个劝人家酒,只得说了两句便作罢。
不远处,苏幕如释重负。
若是真的要饮酒,她这一杯倒的本事,恐怕要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如释重负的何止是苏幕,还有边上的年修。
犹记得上次自家爷喝了酒,最后在庭芳楼里,生生的闹了沈指挥使一场,他与周南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二人……
年修醒醒神,哎呦,可千万不能让自家爷喝水!
“贤侄!”顾震开口,“难得你公私分明,时时刻刻谨记着忠君之事,老夫很是欣慰,你爹沈丘处事浮躁,没想到生了个儿子,却是这样的沉稳,好!真是极好!”
说着,顾震咳嗽了两声,端起了杯盏。
“多谢顾伯父夸赞!”沈东湛端起杯盏回礼,“东湛还年轻,理该像伯父与父亲多多学习。”
顾震喝了口茶,“干脆,把这酒给撤了,清醒人说清醒的话,免得喝了这黄汤,最后都成了糊涂蛋!”
“是!”刘徽行礼。
手一挥,底下人就赶紧把酒给撤了。
苏幕这颗心算是彻底的放下了,不过也因为这事,可以看出来顾震对沈东湛的喜欢,再看一旁的李琛,面色都变了,可见是心里不太痛快。
歌舞升平,鼓乐齐鸣,整个将、军、府算是热闹透了。
从始至终,顾西辞都没有说话,只用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愈发为顾家这两朵姐妹花担忧,尤其是顾芸儿,这粘到沈东湛身上去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顾芸儿肯定是要扑上去的。
顾西辞凝眉,一转眸,正好迎上苏幕投射而来的,凉意渗骨的眼神,不由的喉间滚动,当下敛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这种烂桃花,又不是他招惹的。
要怪,只怪沈东湛这副好皮相,走哪都有招蜂引蝶的资本!
顾震与沈东湛倒是相谈甚欢,一旁的所有人都成了陪客,尤其是李琛,明明是天子骄子,可到了这顾家的宴席上,竟是何等的不受重视?!
简直,岂有此理!
李琛憋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因为身子不适而起身离开,只是他离开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宴席也都差不多了。
但沈东湛和苏幕,都默契的不愿与李琛同行,便站在席间,目送李琛离去的背影。
“父亲!”李琛一走,顾芸儿就开了口,她知道,这会再不开口,只怕是要来不及了,“今晚天色已晚,还是请沈大哥留下来吧!”
沈东湛一怔。
苏幕心头陡沉。
得,桃花开了!
“天色的确不早了,贤侄,要不然就在厢房里住着吧!后院多的是房子,你且自个挑着便是。”顾震也是一片好心。
馆驿里住着雍王李琛,多多少少有点不方便,倒不如他这将、军、府来得自在。
当然,顾震是完全没想到,自家闺女是别有心思,他想着顾芸儿还是头一次见着沈东湛,怎么着也不可能一见钟情吧?
“伯父?”沈东湛行礼的时候,以眼角余光睨着边上的苏幕,只瞧着她站在那里,隐隐透着一股子凉意。
但是,顾震身为长辈而盛情邀约,沈东湛作为晚辈,委实不好拒绝。
可若是留下,必定多生事端,尤其是顾芸儿那眼神,连沈东湛瞧着都心生厌烦,那苏幕见着,还不得更加厌恶?
思及此处,沈东湛有些心虚,更多的是心慌。
“就这么决定了!”顾震咳嗽着,风一吹,身子摇摇欲坠的。
刘徽赶紧把人搀着,“您还是回去歇着吧?夜深露重,大夫说您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今儿您高兴,卑职一直没敢多说,您看您……”
“不妨事,不妨事!”顾震面色发白,“贤侄,不许走,明儿我再与你说说话。”
沈东湛行礼,“伯父,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顾震忙道。
沈东湛瞧一眼苏幕,“我与苏千户是一道同来,自然一道同去,若是一人回去,怕是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他这么一说,顾震旋即明白了过来。
“苏千户一道留下!”顾震开口,“去让人准备厢房。”
年修以为,自家爷会拒绝,毕竟爷满脸写着不高兴。
可谁知道,苏千户把腰杆子一弯,竟是应了下来,“多谢顾老、将、军!”
年修眉心微凝。
周南叫苦不迭。
空气里,隐隐弥漫着一股子森寒阴气……
厢房。
“爷?”年修已经铺好了床褥,“因为是顾家,您怕是不愿沐浴,那奴才去打点水,给您泡泡脚?爷?”
苏幕一直没反应,就站在窗口位置,也不知道看什么?
待年修走近了,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爷,那是沈指挥使所住的方向?”年修道。
苏幕敛眸,转身落座,“哼,小蹄子想开花,早晚得挂在枝头上,才算应景。”
“奴才瞧着,沈指挥使是半点都不愿看她一眼,可见是她一厢情愿,跟沈指挥使没关系!”年修赶紧打圆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始至终,沈东湛都没有多看顾芸儿一眼。
对于沈东湛的脾气,苏幕还是清楚的,不喜欢的人,他是多一句都嫌废话,多看一眼都觉得碍眼。
可她这心里头不舒服啊,总觉得自个叼在嘴里的东西,都被人盯上了!
“爷,您没事吧?”瞧着自家爷沉默不语的样子,年修这心里头悬得慌,每每这个时候,就说明爷要出手了,“这是将、军、府!”
该提醒的时候,年修还是得提醒一下。
顾震,不好惹!
“你好好待着,我出去一趟。”苏幕抓起手中剑,想了想……又把剑放下,空手离开。
年修张了张嘴,这似乎也没什么可问的,爷这么匆忙,肯定是去找沈指挥使了呗?想了想,还是把屋内的蜡烛点上,管好门窗,假装屋内有人罢了!
如年修所料,苏幕是真去找沈东湛,以她的经验来说,这顾芸儿绝对不会放过,今晚这么好的机会。
果然……
隔着屏风,雾气氤氲。
“爷,卑职再去打一桶热水隔着,眼下夜里还凉,水不能太冷。”周南提着空桶。
沈东湛点头,双臂搭在桶边上,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去吧!”
“是!”周南出了门,小心翼翼的带上房门。
因为院子里有顾家的人守着,周南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提着空桶就走了,烧个水而已,反正也不会耽误太久,一会就回来了。
门,关了。
须臾,又“吱呀”一声打开。
沈东湛倒也没在意,泡澡的时候最是心情舒畅,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在此时此刻,一扫而光,好不舒坦!
热帕子掩在面上,外头有顾家的人守着,他倒也没有多想,还以为这脚步刻意压着,许是周南提着水桶的缘故。
谁知下一刻……
浴桶里忽然探了一只手进来,惊得沈东湛冷不丁坐直,面上的帕子旋即落入水中,一睁眼,却是顾芸儿捋着袖子,笑盈盈的站在烛光里。
“你……”沈东湛第一反应,是转身背对着顾芸儿,“滚!”
还好,他泡澡的时候不是光溜溜的,下面还穿着短裤,要不然……可即便这样,只露出个光背在顾芸儿面前,他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手背上,青筋凸起。
沈东湛,想杀人。
“滚出去!”他低喝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若非顾家与沈家乃是世交,顾震如此礼待,沈东湛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弄死这不要脸的东西!
“沈大哥别误会,我只是进来看看,你需不需要伺候?这底下的奴才,都是粗手粗脚的,免不得伺候不周,我……”顾芸儿面颊绯红,瞧着沈东湛的脊背,粘上去了。
沈东湛狠狠闭了闭眼,“不需要!”
“沈大哥……”
“出去!”
他是一点都不想听到,顾芸儿的声音。
下一刻,沈东湛骤然抓起一旁的衣衫,不管不顾的往身上套,赤着脚便朝着屏风那头走去,面色冷至极点。
“沈大哥?”顾芸儿追了出来。
沈东湛突然出剑,冰凉的剑尖距离顾芸儿的脖颈,只有分毫之差,“再敢靠近,我就杀了你,滚出去!立刻,马上!滚!”
她若不是顾震的女儿,他现在就扒了她的皮,把她剁碎了喂狗。
然则……
握剑的手,冷不丁颤了一下,沈东湛陡然凝眉,隐约觉得腹,处猛地窜起一股热流,快速往脑门上冲,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子,隐隐发烫。
沈东湛眦目欲裂,“你敢!”
“沈大哥,你怎么了?”顾芸儿娇眉微蹙,“是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病了?沈大哥,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
沈东湛狠狠晃了晃脑袋,视线略有些模糊,剑拿在手中都觉得烫手,“出去!”
杀了顾芸儿,是不可能的事,否则他与苏幕,无法活着离开南都,顾震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她丢出去。
“周南!”沈东湛疾呼,此时此刻,他身子滚烫,但脑子还是清楚的,此刻断然不敢碰顾芸儿,否则定是要出事的。
外头没有动静。
“周南去打水了。”顾芸儿缓步上前,“沈大哥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我就在这儿站着呢!沈大哥……”
外头的顾家奴才哪敢进来,顾大小姐可不好惹,若是搞砸了她的好事,他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轻则吃几下鞭子,重则非死即残。
在顾芸儿近至跟前的瞬间,沈东湛,一记手刀下去,狠狠劈晕了顾芸儿。
不多时,后窗外传来一声响。
门外的人,微微一怔。
但是,谁也不敢往里面冲。
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是自家大小姐,不管哪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所以他们只敢当木头人,老老实实的站远点,再远点……
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把顾芸儿从后窗丢出去之后,沈东湛双臂撑在窗口处,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谁曾想竟是灯下黑,反而亏在了熟人手里。
果然,能伤害你的……都是能靠近你的人。
“该死的东西!”沈东湛咬牙低嗤,就这样把顾芸儿丢出去,委实太便宜她,应该剁碎了她……
不过眼下,他得想个法子,解了这身上的东西。
“爷?”周南推门而入,乍一眼屋内的氛围不对,当即放下手中水桶,屁颠颠的跑到了后窗位置,“爷,您泡好了?”
哎,不对,爷怎么满脸通红?
哟,连眼睛都是红的?
“爷,哪儿不舒服?”周南忙问,赶紧上前搭了一把,谁知却被沈东湛一把拂开。
这一拂,周南还真是生生吓了一跳,爷的手这么烫?
要说,周南怎么能当沈东湛的左膀右臂呢?有些事,搁在旁人身上,兴许回不过神来,可周南这么仔细一看,面红眼赤,呼吸急促,指尖发烫,脚下摇晃。
妈呀,这是中了下三滥的招数!
“爷,您怎么中招了?”周南压着嗓门低唤,“卑职这就去打冷水。”
沈东湛气不打一处来,“还打什么冷水?你个……诶,找找看,有没有冰?我这浑身上下,烧得厉害,快烧死了!”
“这么烈,怕是不成!”周南来自江湖,这点伎俩最是清楚,“若是寻常之物,以您的功力,不至于发作这么快,卑职刚走没多久,您就这样了,说明这东西是烈性的。”
烈性,只能……
喉间滚动,周南打量着自家爷,“要不,卑职给您寻个丫鬟?”
“滚!”沈东湛眦目欲裂。
周南吓得一哆嗦,“可卑职、卑职不行啊……”
沈东湛:“!!”
差点……怒急攻心!
“滚蛋!”沈东湛低喝。
周南是想跑,这种情况下,等爷迷失了心智,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左不过,他这一跑不仗义,万一爷真的出了点什么事,这一世英名,一身清白,不就全完了?
想了想,周南哭丧着脸,“爷,要不卑职凑合着?您既不想要女人,也没法自个纾解,这、这要命的活计可怎么好?”
“哟?”苏幕从后窗翻进来,“美人都往外丢,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周南眼睛一亮,“苏千户,有劳了!”
当即,夺门而出。
苏幕:“……”
周南跑路的时候,还不忘把门给合上,把外头的人都给支开,免得真的闹出动静来,招惹来顾震,那就不太好了。 “你说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苏幕转身关上窗户,掌心贴在窗户缝隙上,幽然叹了口气,“还是说,你瞧着那顾芸儿生得不错,委实起了心思,想……”
腰间颓然一紧,灼热的呼吸,紧随而来。
沈东湛死死的将她圈在怀中,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她的脊背上,不过是一层之隔,哪能抵得住这火烧火燎般的滚烫?!
苏幕一颗心,瞬时也跟着滚烫起来,只觉得他吐在自个脖子上的温热呼吸,就跟长了腿似的,拼命的往她血脉里钻,惹得她面红耳赤,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东湛?”她唤他的名字。
沈东湛仿若什么都听不到,就这么一门心思的抱着她,如同那粘人的猫儿,死命的往她身上蹭,以至于蹭着蹭着,最后苏幕也分不清楚,到底他比较烫,还是她更灼人。
蓦地,沈东湛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帷幔垂落,春日暖阳般的人,笼在她的上方。
苏幕睁眼瞧着,恍惚间又觉得瞧不太清楚,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如同那日吃醉了酒一般,看他那样不真切。
“沈东湛,你可看好了,我可不是什么顾芸儿,我是……”
以唇,封缄。
苏幕一口气没上来,魂儿都快让他给烫没了,如同进了刑房一般,剥皮,抽筋,一气呵成,完全没给她任何犹豫与挣扎的机会。
这人就跟着了魔似的,痴着她,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在沈东湛安营扎寨的那一瞬间,苏幕的眉心狠狠皱起,嗓子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闷闷的低哼。
他的手,就搭在她的后背上,容不得她丝毫的挪动。
严丝合缝,她是他的……
“沈东湛?”她吃痛,喊着他的名字。
习武之人,原是最能扛疼,可在这个时候,她竟也跟着矫情起来,想知道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因为药的缘故?
沈东湛低下头,伏在她耳畔,柔肠百转的唤她,“沈夫人,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