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来就高高在上,而有些人……你即便再努力,也跨不过这道沟壑,就好像李瑶身为长公主,奈何她是个女儿身。
若然是个男子,那便是皇长子,又是先皇后所出,这太子之位哪儿轮得到李璟来坐?
出了宫。
苏幕才松了口气,今儿这一出,委实让她心有余悸,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皇帝那一声吼,底下人肯定要把她拉出去,至于是生是死,那就不好说了。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何况,她苏幕只是个奴才罢了!
“爷,长公主身边那个……”年修也认出来了,只是方才不敢开口而已,“奴才瞧着,眼神不太对,早晚是个祸害!”
苏幕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那人眼神不正,尤其是看她的眼神,带着清晰的憎恨,“简家的遗孤,憎恶东厂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是着人去查了吗?”
“是!”年修颔首,“简素,但是跟了长公主之后,更名为高节,他应该庆幸晚生了一个月,躲过了死劫。不过,当年那三个孩子,如今只活下来他一人,另外两个死得很惨烈。”
苏幕顿住脚步,回眸看他。
话题,到此为止。
“我眼下要去南都,暂时没空料理他。”苏幕道,“他如今跟着长公主,万一长公主计较起来,肯定会闹到皇上跟前。”
长公主李瑶,最得皇帝宠爱,是以养成了骄纵的性子,素来飞扬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若是直截了当的动了她的人,她肯定会不依不饶。
苏幕不想惹这样的麻烦,何况东厂还有栾胜在,她犯不着去当出头鸟。
“是!”年修行礼。
既然暂时不能动,那便留心着,长公主毕竟是个女子,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到皇位去。
不过,宫里的动静,瞒不住栾胜。
窗边那盆兰花,开得只剩下最后一朵,再过两日便也会落下。
春兰,尽。
“皇上忽然发了疯似的,要杀苏千户,所幸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否则苏千户怕是回不来了!”奈风如实汇报。
栾胜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修长的兰花叶子,“发了疯似的?”
“是,嘴里喊着,是你回来了,是你要杀朕。”奈风俯首。
这话委实有些吓人。
“你回来了……”栾胜如同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奈风的话,可以想象当时皇帝发疯的场面,那样的惊恐,那样的慌乱,“皇上神志不清,连跟前是谁都分不清楚了!”
奈风点点头,“还好,太子殿下赶到了!”
“太子想必是听闻苏幕进宫,早早的就等着了,倒也不是凑巧。”栾胜还不知道,李璟那性子吗?他惦念着苏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奈风站在边上,毕恭毕敬的接过帕子,只是抬眼瞧了瞧,自家督主的神色似乎不太好,隐约有些不悦。
“太子也到了这个年纪,后宫里就这么点女人,也该准备起来了!”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太傅家的小孙女,似乎跟太子年岁相仿?”
奈风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早些年也曾让太子选妃,可是太子心性不定,皇上也就由着他去了。”
何况皇帝的心思,并不全在太子身上。
“该筹备起来了!”栾胜长长吐出一口气,“别让他太闲着!有了孩子,便会定下心来,好好的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奈风想了想,忽然间要给太子选妃、塞女人,莫不是因为苏千户的缘故?但这话,可不敢往外说,要不然督主肯定一掌劈了他。
“是!”奈风行礼,“奴才这就让礼部,酌情挑几个名门闺秀,免得到时候太子殿下觉得,督主太过决断。”
栾胜很赞许奈风的办事能力,“让他挑一挑,回头也不好再埋怨杂家!”
人,毕竟是李璟自个挑的,来日恩爱与否,都是李璟自己的选择,跟栾胜没有半分关系。
此计,甚好。
“圣旨很快就会下来,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栾胜问。
奈风回过神来,知道他问的是苏幕之事,当下行礼应声,“督主放心,都备下了。”
“你去问问,还缺苏幕吗?”栾胜摩挲着手中的佛串子,“缺了就给补上,毕竟是去南都,山高路远的。”
奈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千户出行,督主何曾亲自操过这份心?当然,既然栾胜开口,奈风遵从便是。
只是,白日里这么一闹腾,苏幕什么心思都没了。
傍晚时分,宫里来了圣旨。 苏幕接旨,奉命护送顾西辞回南都。
其后奈风来了一趟,问过些许明面上的话,被苏幕打发了回去。
夜色沉沉。
院中,凉风习习。
耳畔,鸟语虫鸣。
“这都站在那里多久了?”李忠近前,“明儿要出发,怎么还不早些歇着?”
年修低声回答,“不肯歇着,多半是在等墙头那位呢!可今儿不知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墙头还没动静,保不齐……今晚不会过来了。”
“哦,望夫石呢?”李忠恍然大悟,“许是今晚在收拾行囊,不是说要一起去南都吗?路上见着也是一样的。”
年修摇摇头,“我瞧着不一样,你看爷那副样子,像是能一样吗?”
“一晚上不见,就犯相思病?”李忠有些不敢置信,“这二人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深厚?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年修啧啧啧两声,“你懂什么?这是过命的交情,跟那些风花雪月,咿咿呀呀戏本上唱的,完全不一样。”
李忠:“……”
“沈指挥使多次舍命救过爷,爷纵然是铁石心肠,也得跟着软和下来。”年修叹口气,“从定远州,到永慰县,再到煜城,我这对眼睛,都是看得真真的。为爷卖命的人很多,可真情实意护着她、疼她,把她当个正常人的,太少了……”
这话,李忠无法反驳。
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苏千户,是杀人的刀,是冷冰冰的东厂鹰爪,唯独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沈东湛让她活了,活得像个人!
“怎么还没来呢?”李忠也开始着急了,“该不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年修翘首期盼,“按理说不应该啊!”
不管有什么事,沈东湛跑苏宅,总是跑得最积极的。
蓦地……
“哟哟哟,来了来了!”李忠忙拍着年修的胳膊,“哪儿,冒头了!”
年修定睛一看,“哎呦,是他们!”
然则,唯有周南一人从墙头跳下。
李忠:“……”
年修:“……”
失算了?
“苏千户!”周南行礼。
苏幕瞧了他一眼,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
周南笑道,“我家爷,请您过府一叙。”
“沈府?”苏幕愣怔。
往常都是沈东湛自己过来,她甚少去沈府溜达,今儿吹的什么风,居然让她去沈府?
“是!”周南神秘兮兮的笑着,“我家爷说了,今儿是个好日子,请您喝茶、赏花!”
喝茶倒是没什么,这赏花……
苏幕瞧着黑漆漆的天色,大晚上的,赏什么花?
赏银子花?
不过,沈东湛既然开口了,苏幕自然是要去一趟的,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年修心中狐疑,默不作声的跟在苏幕身后。
沈府和苏宅,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安静。
大概是两位主子,都不喜欢喧闹,所以底下人都默契的保持了安静,内外巡守严密,各司其职,谁也不敢多话。
周南领着苏幕进了宅子,其后便落在了主院外头,“苏千户自己进去吧,这里里外外的人,咱都给差开了,不会有人近前打扰,您只管放心便是。”
“好!”苏幕抬步进门。
年修刚要迈步,却被周南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年修皱眉。
周南横了他一眼,“跟着苏千户那么久,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这儿,外人莫入吗?我都搁这儿,你还往里头冲冲冲的,怎么的,你是蒜还是葱?就知道辣眼睛!”
“你骂人!”年修脸都气歪了。
周南挡在了门口,扯了扯唇角,“骂你都是轻的,我这手指头都快戳废了,你还敢进去?”
“什么手指头?”年修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周南在说什么?
风吹着灯笼摇晃,微弱的光亮从头顶落下。
年修真的瞧见了,周南血迹斑斑的指尖,一点点的红点点,像是……针尖戳的?哎呦,他这七尺男儿,还学姑娘家绣花?
“你这是干什么呢?”年修全然忘了方才的怒气,一门心思研究,周南绣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想了想,年修愕然心惊,“该不会是给我家爷,绣什么喜服吧?”
“呸!”周南啐一口,“什么喜服,我这手艺还打量着绣喜服?到时候鸳鸯绣成龟,这两位爷,不得要我命?我莫不是嫌命太长?”
那年修就不明白了,“那你干什么了?”
“过来!”周南招招手。
年修凑近。
“我跟你说……”周南伏在他耳畔,嚼舌根。
院内。
苏幕缓步朝内走去,四下黑漆漆的,唯有不远处的回廊里亮着灯笼,风一吹,吹得灯笼肆意摇晃,整个院子尽显光影斑驳。
“沈东湛?”苏幕低唤,“你玩什么花样?”
怎么回事?
黑漆漆的,也不掌灯。
拾阶而上,步上回廊。
苏幕站在灯笼下,葳蕤的光笼在她身上,身形纤瘦而颀长,锐利的眸子快速掠过周遭,宛若凝了散不去的凌寒之气,防备之心油然而起。
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身上带刺。
眼下,亦是如此。
握紧手中剑,苏幕眯了眯眸子,“我数三声,沈东湛,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园子!我苏幕,说到做到!”
“烧了?”回廊尽处,沈东湛含笑伫立,“苏千户这心,可真够狠的!”
苏幕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的人。
二人面对面站着,兀自勾唇,表情都是一致的。
“沈东湛,你玩什么花样?”见着他出现,苏幕一颗心总算落回原位,戒备逐渐放下,“这样戏耍我,很有趣吗?”
沈东湛缓步朝着她走来,今儿的他,穿得格外精神,不似平素的暗沉之色,倒是明艳了不少,穿着一身较为亮眼的蓝袍,腰间玉珏随着他的迈步而轻轻摇晃。
“不是说,要请我喝茶,请我赏花?”苏幕环顾四周,“茶香未闻,百花未见,你这是让周南来诓我的吧?”
沈东湛终于走到了她面前,笑盈盈的立着她身侧,看向她的眼睛里,亦盛满了温柔,“茶已泡好,就在后院,至于这花嘛……已过百花盛开的季节,但我想着,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后院走去。
苏幕心头满是狐疑,不知道沈东湛到底想干什么?
直到……
踏入后花园的时候,眼前骤然一亮。
放眼望去,树上、廊里,花灯盏盏,五彩斑斓,每一盏花灯上,都写着她的名字,一笔一划皆惦念,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有的花灯,都围绕着一棵芙蓉树而亮。
仿佛,就是因树而生。
“我特意向匠人请教,做了这些芙蓉花灯,可惜一开始做的时候,委实有些不上手,做得不三不四的,好在做得多了,便渐渐的习惯了!”沈东湛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到了芙蓉树下,“可还记得这棵树?”
苏幕回眸看他。
“江家废墟上,你对你父母最后的寄托。”沈东湛扬起头,瞧着眼前的芙蓉树,“栾胜说要斩了去,我便悄悄的留下,一则气死他,二则……我舍不得你难过。”
苏幕眼眶猩红,眼角有些潮湿,“你说你这人,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拿刀子的手居然去做花灯?还说这样煽情的话,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风尘浪子,那些酸溜溜的话信手拈来。”
“所有酸溜溜的话,都是精心酝酿,我待旁人可没这般耐心。”沈东湛伸手将她圈在怀中,箍着她的腰不撒手,“这话,只对你一人说。”
苏幕有些心虚,之前她还怀疑他玩什么花样,没想到,所有的处心积虑,都只是为了逗她高兴。
“沈东湛,你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花,我赏过了,很喜欢,那么……茶呢?”她仰头笑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花灯的光亮。
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只觉得花灯映照之下,怀里的人分外娇艳,尤其是嫣然一笑间,仿佛连他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这要命的,小妖精。
“茶,有得是!”沈东湛以额头,抵着她的额,“我方才喝过了,还有些烫,你若是着急喝茶,不如先尝一口?”
苏幕:“……”
置于她腰间的手,徐徐收紧,他俯首吻上她的唇,如雪花落唇,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和,极尽小心翼翼,何其珍视。
苏幕稍稍一怔,便回应了他的温柔缱绻。
双向奔赴的感情,最是令人心悸。
年少时的情感,那样的干净而热烈,你眼中唯有我,我眼中亦只有你,天下皆你,你便是天下。
直到苏幕有些气息不匀,沈东湛才算放过她。
苏幕面颊绯红,不似平日里那副寡淡之色,灯火阑珊里,眼角眉梢都带了难掩的柔和,以及属于女子的羞色。
她原就生得好,只是身为东厂千户,需得冷脸示人,否则无法服众。
如今这一抹娇色,让沈东湛看得有些痴愣,“我怎捡着,这么好一宝贝?”
苏幕被他逗笑了,“再敢胡言乱语,仔细我不客气!”
语罢,她挣开他,转身去解了一盏花灯,心满意足的提着花灯在手,进了亭子里坐着。
亭子里的炉子上温着一壶水,早已“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将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苏幕眉眼含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如今想来,活着并不只是为了喘气,有时候也有别样的意义。
比如说,为了遇见该遇见的人。
又比如说,为了逢着该逢着的情。
沈东湛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低声轻语,“别动!”
苏幕向来不喜欢,有人站在她身后,可是这一次,她试着去信任,发髻上轻了些许,紧接着便自己的发冠被摘下。
下一刻,沈东湛重新为她戴上了发冠。
苏幕:“……”
这是作甚?
“早就找了甄宝斋定制,谁知一直东奔西跑的,也没机会给你,今儿终于有了与你,好好独处的机会,终于可以拿来献宝。”沈东湛满意的瞧着发冠。
他就知道,这芙蓉连枝着明珠发冠,最是适合她。
苏幕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冠,回眸瞧着他,“好看吗?”
“好看,真的好看!”沈东湛笑盈盈的提着小壶,动作娴熟的沏了两杯茶,一杯自饮,一杯赠尔。
寂静的小院,情意正浓。
清水煮茶,灯火正阑珊。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沈东湛,你可记得,第一次去定远侯府的时候,你做过什么?”苏幕饮茶,低眉间幽幽的开口。
沈东湛一怔,这还真是送命题。
四下,寂静无声。
苏幕慢慢悠悠的放下手中杯盏,“自己做过什么,竟都想不起来了?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嗯?”
她尾音拖长,笑得何其邪魅。
沈东湛脑瓜子嗡嗡的,皱眉瞧着自个的手,好像有点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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