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荆州?京都真的没关系吗,”云奕欲言又止接过顾长云云淡风轻顺手递给自己的外衫抱着,跟着他在房中转悠,心中沉甸甸的始终压着一块石头,“我原本打算是跟你回京都的,我没事……”
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整个人脑袋还是有些懵懵的,像是踩在云端,不太敢相信脑海中“顾长云为了自己如何如何”的某种声音,没注意顾长云何时停下步子,一不留神径直撞到他宽厚结实的肩上,登时鼻尖一酸,眼角漾起泪花。
“疼……”
顾长云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俯身,一手捏着下巴抬起一手轻揉几下红红的鼻尖,故意板起脸,“不是都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念叨到现在,就是成心惹我疼你的,嗯?”
云奕乖顺地仰着脸,在他略显严肃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呐呐道,“没,我不念叨了。”
顾长云眼中划过心疼,展开双臂将她环在怀中,幅度很小地轻轻晃着,“我们云儿真招人疼。”
云奕紧紧回搂他,脸往他身前深深埋了埋。
两人周身气氛微妙地渐渐发生改变,顾长云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不禁苦笑,往后稍微退了退拉开距离。
云奕垂眸一扫,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唇,小声喃喃,“还不如回京都。”
顾长云看她表情还莫名有几分委屈,好气又好笑,抚到她颈后的小痣用力揉了揉,暗暗磨牙,“回去……让你吃个够。”
他这句话压得很低,随着呼出的热意一并扑到耳上,顾长云满意看着可爱的耳廓一点点漫上红意,拍拍她的侧腰,哄道,“好了,回去收拾东西罢,这一路上还要劳烦夫人多照顾我,免得受了妻兄的冷落。”
云奕被他三两句哄得找不到北,不住地点头应是,飘飘然被人好好送回了自己房中。
隔着两重栏杆,对面廊下韦羿面无表情吐出几片瓜子皮,心如死灰,“他俩是没一个人看见咱们吗?”
旁边的唐新红同他的表情差不多,多掺杂了几分茫然无措,从他手里摸瓜子吃,“好像是。”
韦羿老神在在叹了口气。
唐新红出着神把瓜子皮还回去,又捏了一粒。
“……”韦羿默默看她一眼,忍气吞声地保持摊开掌心的姿势往她身边送了送。
“哎,我说,”唐新红心不在焉道,“明儿你也要跟着去荆州?”
事情完了,她要回苍州了。
韦羿还没想好,含糊不清嗯了声。
唐新红眸色一黯,冷哼,把瓜子皮胡乱塞他手里大步回房,“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祖宗……”韦羿无奈,盯着手心里的瓜子皮看了半天,时不时皱一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分别和欢聚在江湖中皆是常事,江湖儿女豁达,只要不是生死相隔,便必然会有再相见的机会。
为避免引人关注,天未亮,唐新红等人便装车备马,无声而迅速地打点行装。
深夜时他们便已走过十余人,唐新红一直关着房门,和她亲密的两三个姐妹在门外蹙眉问了几句,得到个意料之中的答复,相视一眼,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天边缀着几枚还未落尽的稀疏星子,群山的轮廓隐在浅薄的雾气中,树影朦胧,天亮前景色一片冷清。
门口点了两盏灯笼,晏楠特意起来点的,为她们送行。
昏黄的灯笼照出几枝斑驳的树影,唐新红一手牵着缰绳,望着远处,直到身后有人低低唤她一声,转身往楼上略扫了眼,面上神色明显低落几分,低头静默片刻,果断翻身上马,缰绳一扬,策马向远处疾行而去。
片刻后,后院门一角被轻轻推开,有个人影沉默着提了包袱上马,沿小路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半掩的窗子后,云奕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旁观,身后熟悉气息靠近,顾长云张着毯子将她拥到怀里,微微用了些力气压着,在她耳边磨蹭唇瓣,问,“看什么呢?”
云奕偏脸埋到他肩窝,困意似乎是一下子上来的,懒懒打个哈欠,“没什么,唐新红她们走了,韦羿也走了。”
顾长云很受用她这副满心依赖自己的样子,环在腰上的手收紧,“不去送送?”
云奕半闭着眼,含糊道,“不用送。”
顾长云唇角弯了弯,把她横抱起来往床边去,“那再睡会,还早。”
“好,”云奕彻底放松下来,被放到床上后自觉往里蹭了些,在顾长云身边舒舒服服找好姿势闭上眼,强忍睡意拽着他的衣角嘟囔一句,“你可不许偷跑……偷跑记得带上我。”
顾长云正抬手给她掖好薄被,闻言温柔一笑,抚开她额前的碎发落下一吻,哄道,“好,去哪都带上你。”
云奕这才满意,嘟嘴回吻他一下。
顾长云失笑,掌心抵着她的后颈将人压入怀中。
半个时辰后,楼下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晏楠压着声音同几人搬行李上马车。
他们行李不多,出来本就是为了剿灭喋血教,更何况早回去了一批人,现在每人除了贴身的几件衣物根本用不着套马车,就连白彡梨也是经年背着她的药箱骑马风里来雨里去的。
晏子初下楼用早点,路过时撩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瞥见车厢角落摆着厚厚两个垫子,脸色登时拉下来一点。
这马车是给云奕的,不过看样子她准是要带人一起坐了。
晏子初冷哼着甩下帘子,往楼上不住地瞥,晏楠察言观色,扶额戳了戳身侧的晏敛。
晏敛扭头同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移开目光,谁都不想去做这个冤大头。
恰好晏尘睡眼惺忪地叼着块烧饼经过。
两人微妙地停顿片刻,默契开口,“晏尘。”
同时被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喊,晏尘努力睁了睁眼看过去,一脸懵,“咋了?”
晏敛笑了下,拍拍晏楠的肩膀,转身去厨房了。
晏楠握拳在唇前抵着咳了下,微笑道,“早点都准备好了?我看晏哥刚下来,我这忙着,不如你去喊他吃点东西?”
“都准备好了,我看还有麻团,”晏尘依旧是懵懵地看着他,“哦哦,好,我去喊晏哥吃饭。”
晏楠唇边保持一抹想笑又不敢太放肆的弧度继续忙活,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见墙那边传来晏子初不耐烦的怒喝。
“吃什么吃?!大早上就想着吃!喊我吃饭不如去楼上看看还有谁没起来收拾东西!日头都要晒屁股了还没睡醒!也不知道昨晚多激动还是怎么,出去做贼了啊!”
晏尘茫然地叼着他那块烧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对着晏子初看向楼上的怒容反应半天,咬牙切齿地转身对上晏楠笑眯眯的脸,无能狂怒,做口型威胁“你完了”。
晏楠耸耸肩,往旁边跨了一步消失在他视线内。
“嘎吱”一声,云奕的房门打开。
楼下两人身形僵了一瞬。
云奕伸着懒腰走出来,没精打采撑着栏杆面无表情往下看,“一大早鬼叫什么?”
她看了眼天,笑容又冷几分,“还日头晒屁股,这不是阴天吗?”
晏子初没理她,看向晏尘,像是又要他背锅。
晏尘有苦说不出,憋屈地点了点头,对她挤出笑,“哈哈哈阴天那不是正好赶路不用晒了么,哈哈小姐你东西收拾好了吗,都起来了就下来吃点东西呗……”
话说到最后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
云奕抬了抬眉,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了转,嗤笑一声。
门复又关上,门后云奕的声音幽幽传来。
“东西昨天都收拾好了,帮我下两碗阳春面。”
晏尘惨兮兮地哎了一声,余光偷瞟晏子初,晏子初脸色好了些,拍了拍他的肩头,干巴巴说了一句,“干得不错,多吃点。”
晏尘在他关怀的目光中默默咬了一大口烧饼,转身走出院子,张牙舞爪地朝看热闹的晏楠扑了过去。
晏楠笑着躲开,看他被暗处钻出的晏敛毫不费劲制住,余光轻轻在楼上后窗掠过。
不禁心生感慨,有些人总算是如愿以偿。
镇子外沿,一处灌木后,一人缓缓动了动因长久僵卧而变得冰冷的身子,慢慢撑起双臂,又从跪坐的姿势站起。
双眸森冷,轮廓紧绷,周身凌厉的杀意划破江边的薄雾。
不知过了多久,薄雾被探出云层的日光照亮,他衣上沾了水气,湿漉漉地黏在皮肉上,很不舒服,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很不爽。
少年人的肩胛骨消瘦得像是要长出来翅膀,将空荡的衣裳撑起来一些,他的脸色苍白,苍白几欲透明,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他半截衣角拖在水里,从晃荡的江面窥见了自己的脸色,自嘲地提了提嘴角。
倒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
少年的神色冰冷,一枚石子被他投入江中,一圈一圈的涟漪模糊了水中的倒影。
他憎恨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