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也睡了,安心的睡了,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
天空中,不知何时,月亮偷偷地躲在一片云彩后头,只在云边,微微有一层淡淡的光晕。
满天繁星好像是点缀在黑夜里的一颗颗珍珠,闪闪发光。
小院子里,宁静而祥和。
树上的蝉似乎也在这一片温柔的夜色下睡得香甜。
伴随着王凝之那不算好听,却很是舒缓的歌曲声。
谢道韫嘴角有个笑容,紧紧贴在丈夫胸前,长发落在自己的肩头,也落在丈夫身上,耳边回响的是那一句‘宁静的夏天’眼前是斑斓树影,只觉得人生美好,也不过都在这时候了。
“刚才我在想,这孩子究竟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等到心里的幸福感稍微淡了一点点的时候,谢道韫才慢吞吞地开口,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想让他打扰到这一刻。
王凝之怀抱着妻子,一听这话,马上就精神了起来:“我也是有想过的,凭直觉来说,我倒是觉得像个男孩。”
“直觉?”谢道韫微微皱眉,“你的直觉准过吗?”
“这个,”王凝之尴尬地笑了笑,“有时候也准的,看情况的。”
谢道韫撇撇嘴,并不满意:“我当然也想要个儿子,可这种事情,也说不准,大嫂倒是好命,头一个就是大侄儿,那高兴的呀,我都羡慕。”
“没事儿,”王凝之笑了笑,嗅嗅妻子发间的清香,“男孩女孩,都是咱们的孩子,只是有的孩子吧,他着急,想要早点看看这世界,有的孩子呢,比较稳重,觉得迟一些也好。”
“你倒是会和稀泥,”谢道韫白了丈夫一眼,伸出手,把耷拉在他身上的头发拢了拢,收回自己这儿,“平时混日子混惯了,都混到自己孩子这儿了。”
“嘿嘿,”王凝之笑得开心,“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很多事儿,都是水到渠成的,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去给孩子准备多一些,要是男孩怎么办,要是女孩怎么办,只要咱们准备得到位了,那无论是男孩女孩,不都是安排得妥妥的?”
“何况,咱们还有前车之鉴可以学习,当时家里伺候过大嫂的几个婆子,都回了绿荫村,我娘已经安排人去请她们几位了,其他的一应大小器具之类,也都准备好了,至于我呢,目前的安排是给孩子做好玩具,打算分为两套,不论男女,各有一套,满足各种要求。”
“你的责任呢,就是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把身体养好,这样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以后,才能早些恢复身体,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至于孩子嘛,要怎么照顾,那当然是要听老人们建议的,不过我个人感受啊,她们那些话痨,嘴碎的不行,但实际上也不见得多有效,有些土法子,还是要看情况选择的,这一点呢,我会安排妥当的。”
“等孩子稍大一点儿,那就好办了,我的宗旨是,该跑跑,该跳跳,该磕磕碰碰的,那都少不了,只要高兴就行,别的都可以跟着我们慢慢学……”
“停!”
随着谢道韫一声,这个宁静的夜晚,似乎不太宁静了。
“别的都好说,孩子不能跟着你学!”
谢道韫脑海中,关于丈夫醒来之前的那些思索,再次涌现出来,要是跟着丈夫学,那岂不是第二个丈夫?
可偏偏,这世上哪儿有人,可以像丈夫一样,脑子里有那么多新奇的想法,去支撑着他瞎胡混呢?
丈夫的这条路,到目前为止,走得不错,可这种路子,谢道韫纵观史书,结合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眼光,着实没看出来能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
而丈夫平日里的作风偏偏又极具蛊惑性,谢道韫可以确定,要是按照他的来,孩子绝对是走上一条莫名其妙的成长方向。
“啊?为啥啊?”王凝之一头雾水,看着妻子。
谢道韫犹豫着,想要在不打击丈夫的前提下,进行劝说:“你是个大男人,偶尔指点一下孩子就行了,哪儿用得着你日日去陪读教导?天下多少事,都需要你去想,别的不说,就算是家里头的事儿,也多得很呢。”
“家里的事儿,那是娘管的,等娘管不动了,也是大嫂管,就算是大嫂不管,也是你去的,这个哪儿轮得到我?”王凝之倒是挺悲伤的,“我是有心无力,爹娘是绝对不会让我管家的。”
“还好意思说,”谢道韫白了一眼,“谁不知道你?要是给你管家,用不了三天,家里头就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嘿嘿,人嘛,总是要做些改变才有趣儿,总是一成不变的,活得多累啊。”王凝之摇摇头,“不过家里的事儿反正用不着我,我也没机会,至于天下大事,我一个隐士,我能干啥,除了嘴皮子上磨一磨,骂骂朝廷,骂骂当权的几位大人,骂骂桓温,还能干啥?”
“要说起来,这些隐士们也当真是无趣,整日里相聚,饮酒游玩,其实能说的话,无非就那么点。”
“你自然是和他们不一样的,”谢道韫语重心长地安慰,开导,转移着丈夫的注意力,“一来咱们本就不大情愿去做个隐士,你没那个心性,二来你当初不是说过么,要做那个假隐士。游山玩水我们要,避世隐居我们不要;清谈高论我们要,只会抱怨世事无常我们不要。”
“所以啊,你肩上的担子还很重,我怎么能再给你添加负担呢?”
王凝之气势如虹:“夫人放心,为了你和孩子,再苦再难,也不算什么!只要能让你过得舒心,孩子成长得好,我义不容辞!”
谢道韫无奈,只得抛出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我请了徐婉来教导孩子,既然是早就说好的事儿,咱们又是爹娘,随意插手不好,反而让徐婉缩手缩脚的,你也不想让孩子变成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吧?还有,人家徐婉丢下那么大生意过来,难道是来做丫鬟的?”
王凝之这次倒是一时之间没有回答,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徐婉教的话,倒是也可以,不过学才学品就好了,徐婉那种过于寡淡的性格,就算了。”
“我明白,”谢道韫笑了笑,“徐婉的性格,对她来说是极好的,不争不抢,安心做事,只要主家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让她日子难过,而她又眼光极好,刚去了钱塘,便认识了你。”
“算不得什么,”王凝之耸耸肩,“只能说运气好,我和她第一次认识的,可不是对方,而是王蓝田。”
“所以说,”谢道韫眨眼,“王蓝田才是徐婉的贵人啊,要不是王蓝田胡作非为,就你这种懒洋洋的性格,才不会莫名其妙去管别人。”
“哈哈,”王凝之笑了两声,“王蓝田啊,可是万松书院的宝贝。不管谁撞上他,都会运气好。”
谢道韫也笑了起来,“那会儿我第一次去书院,王蓝田在棋盘上,可是让我大吃一惊。不过这两年,他也算是成熟了许多,如今有杜雪那姑娘在旁边辅助,未来日子也应当不错。”
“要不说傻人有傻福呢,”王凝之不置可否,“杜雪那姑娘,聪明,会来事儿,可惜过于势利,人活得太聪明了,也未必是好事,只不过她跟王蓝田,两人搭伙过日子,倒是不错。”
“你还是更喜欢徐婉一些。”谢道韫拧了拧丈夫的耳朵,却也没使劲儿,到了如今,她自然也不会再去想那些多余的,否则也不可能让徐婉来会稽。
换句话说,从她第一次给徐婉送了礼物开始,徐婉也算是经过了她的重重考验。
“那肯定啊,知进退,明是非,不争不抢的,还有本事,谁不喜欢?”王凝之也很自然,并不会在妻子面前藏着掖着,“只可惜我们的孩子,注定了不平凡,不争不抢的可不行。”
“不过相比起杜雪那种,我还是喜欢徐婉来陪着孩子,最起码一个光明磊落,是能学会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背地里头的小心思,其实也不算什么。”
谢道韫点点头,“有徐婉跟着,可以正言行,懂是非道理,这是最好不过的,徐婉为我们劳心劳力,也该给她一个未来。她既然不愿意嫁人,那有这个孩子,将来自然会照顾于她。”
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拧了丈夫一把,这次可是用了劲儿,“要不是你,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干嘛不嫁?”
王凝之苦着脸,“夫人,不能这么想,那像我这种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好男人,世上喜欢我的多了去,难道她们不嫁人,还都能怪我?”
“徐婉不愿意嫁人,大概跟我有一丝关系,但也只是一丝,你想想她被人坑得多惨,好不容易过的好一些了,哪儿还愿意去把自己的后半辈子,交给别人?”
谢道韫闻言,也是轻叹一声,“这世上苦命人终归还是太多了些。”
“说不定三叔以后能改变一些,”王凝之笑了笑。
“你不会又出什么馊主意了吧?”谢道韫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丈夫。
“什么叫馊主意,”王凝之很不满,“我可是在他的苦苦哀求下,才无可奈何地讲了讲而已。”
谢道韫吐吐舌头,难得的小儿女姿态,“你就是懒,凡事儿都不愿意自己去做,偏偏大家还愿意问你,然后你就可以舒坦地过日子,指挥着别人去做事。”
“最气人的就是,明明是被你给引诱着去的,偏偏还各个都自以为是,以为是自己想去。”
“自主自愿的,当然要比被人撵着去做事儿好啦,至于我嘛,”王凝之笑得开心,“咱有自知之明的,空谈几句还行,要让我去实际做事,哪有那本事?众口难调啊。”
“懒得管你,”谢道韫蹭了蹭,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靠在丈夫身边,“你说,咱们的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字?”
不等王凝之说话,她又补了一句:“你敢说什么王霸道,王无敌之类的,这个月就别想回房睡,去跟徐有福一起住吧。”
王凝之一脸兴奋,已经张开的嘴,尴尬地停住了。
有时候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肤浅了,为什么总是能被妻子一眼看穿呢?
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打消王凝之取名字的热情,脑子飞速运转着,扶着妻子坐了起来,王凝之一本正经,“咱们琅琊王氏,主家的男孩子们,必然是“之”字作尾的,尤其是大侄儿叫王安之,那自然后头的都要遵循。”
“所以,我们能想的,其实就是中间这个字,我呢,目前是有这么几个想法。”
“你看哈,大侄儿这个‘安’字,一来呢,是大哥大嫂希望他平平安安,二来呢,无论是大哥,还是大嫂,都当得起一个‘安’字,也算是承继了。最后老爹老娘,也都答应了。”
“所以,咱们也可以往这个方向上面想想,要么像你,要么像我,最好是皆而有之,当然了,我对孩子的希望和期待,其实也不多,长得好看,能文善武,天下无敌也就差不多了……”
“你看哈,像我呢,自然是心地善良,英俊潇洒,品貌皆佳,受到万人崇拜。”
“再一个,像你呢,当然是落落大方,美丽动人,文武双全,足以青史留名。”
“所以啊,”王凝之眼神闪了闪,“取一个‘美’字,你觉得如何?”
“王美之?”谢道韫愣了一下,“这个,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我们的孩子,当然是人美,心美,品美,德美,才美了,我认为这一点儿不夸张,既是我们对他的期待,也是他未来的必然,还是同时继承了我们的品貌。”
王凝之的理直气壮,只换回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给我重新想,好好想。”谢道韫揪着丈夫的脸颊,“要我给你重新讲一次,我们士族子弟,该如何谦虚谨慎,重礼仪,重涵养,重意蕴吗?”
听到最后那个词,王凝之仰天长叹。
原来,这个名字,是出自这里啊。
“那取一个‘蕴’字如何?”
“王蕴之?”谢道韫眼前一亮,“《庄子》有云,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世间万物,皆而为一,至纯方明。好!”
“老爹肯定喜欢,庄子嘛。”王凝之耸耸肩。
“你怎么想到的?”
“因为你名字里有个‘韫’字啊,我就想让他也有个谐音罢了。”
回应王凝之的,是一个甜甜的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