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
这炎炎夏日啊,硕大的太阳挂在空中,就像王凝之张大的嘴巴。
热浪一股股地拍过来,打在大地上,却打不热王凝之的心。
看着丈夫长吁短叹地趴在躺椅上,一副遭受了精神摧残的样子,谢道韫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心疼的。
虽然对三叔很是了解,知道他不会故意去为难丈夫的,但谢道韫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不知道我夫君心里脆弱的吗?能不能委婉点儿?
坐在丈夫身边,给他捏捏肩膀,谢道韫开口问道。
王凝之可怜巴巴地回答:“夫人啊,他只是有几样很喜欢,却没说是哪几样,就是点了点自行车而已,却又觉得不满意。”
谢道韫眼神闪了闪,微微一笑,“三叔这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好东西啊。”
“我明白,”王凝之苦着脸,点点头,“所以我就给他展示了啊,然后就被一顿臭骂。还威胁我,说要告诉我老爹。”
“你展示什么了?”谢道韫很是疑惑,丈夫那库房里,书房里,确实有许许多多古怪的东西,看着很有趣,但实际上,大多是些半成品,或者只有个空架子之类的。
“就那些小玩意儿,你像什么懒人支架啊,风车小船啊之类的。”
“懒人支架,”谢道韫白了一眼,“你也好意思拿出去给别人看,居然在书桌前摆个这种木架子,把书立在上头看,还用手压着底下的卡页,手指一紧一松,书页就翻一翻。简直是一丝丝对典籍的尊重都没有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王凝之微微合上双眼,轻轻摇头,很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气质。
这股忧郁而感伤的气质,被谢道韫一巴掌拍在后背上,就直接打散了。
“说的什么话,哪儿有这么讲的,我们家虽不信佛,但也要尊佛,岂能胡言乱语。”
王凝之长叹一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把三叔给糊弄过去啊。他看完我那几样小东西,给出了和我爹一样的评价,就差没把我关小黑屋了。”
“你倒是说说,你整日里就琢磨着这些东西,哪一个不是为了让你懒散而做的,三叔瞧见了,他能不生气吗?”谢道韫没好气地一拳锤上去,在最后却化拳为掌,给丈夫捏起肩膀了。
王凝之趴在躺椅上,一副赖皮态度:“那我能怎么办,我会做的,就是这些啊,难道我还能给他变出什么上天入地的宝贝来不成?”
谢道韫眼珠子转了转,“你那个白板黑笔怎么样,三叔可喜欢?”
“这个倒是还行,他觉得不错,已经派人去送给咱们会稽的两家书院了,但他也没夸奖我啊,干好事儿了担个平,干不好就要挨骂,这谁顶得住啊?”
“那不就说明,三叔想要的,肯定是能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东西,而不是给你一个人懒散而用的,你往这上头想想。”
“哎哟,”王凝之皱眉,“我也知道啊,问题我哪儿有什么能……”
“等等,”王凝之眼前一亮,“说不定我还真的有!”
说到这里,王凝之一下子爬起来,急匆匆重到书房里头去,翻箱倒柜了一阵子,又跑了出来,却发现妻子已经躺在了躺椅上,完全没有给自己让位置的想法了。
嗯,看来家里的躺椅,也需要再加一把了。
“夫人,你瞧瞧这个。”
谢道韫接过来,看了看,“这不还是四轮车?不对,”她眼神闪烁着,“这是没有马的,是人驾驶的?这圆盘下面一堆小小的圆,是做什么的?”
“这个是齿轮,战国时便有了,不过后来很少应用在车上,”王凝之兴冲冲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的战车,为什么不如骑兵呢,一是速度,二是灵巧。”
“速度上其实好说,打仗嘛,有攻有守,攻追不上,但防守的话,战车绝对是杠杠的,尤其是北燕国最擅长的大批骑兵冲锋,冲到面前来,马儿再灵巧,它也挤在一群马里头,灵巧不到哪儿去了。这时候,配备着武器的战车,就非常厉害。”
“再一个,就是这个方向,我们以前的战车,在春秋战国时,还是很常用的,但后来渐渐少用了,就是因为方向不易变动,若是人拉车,太过于浪费人力,若是马拉车,方向难以变动。”
“可若是我们让人在上头,踩着踏板,来作力,用这个,”王凝之指着最上面画着的,那个小人儿手里的大圆盘,“用这个方向盘来调整车轮,那不就可以及时转变方向了吗?马儿不好控制,人自己还不好控制吗?”
“可是,”谢道韫皱了皱眉,“这样恐怕会很累。”
“我知道,所以这种战车,必须要轻便,用轻木,不同于那老式的,我们江南之地,向来马儿不够,即便是有,那也远远比不上北方的高头大马,与其非要和人家比速度,倒不如换个思路。”
“至于累,”王凝之‘嘿嘿’笑了两声,“人和马不同,我们一辆车有六人踩踏板,未必要一起踩,不需要急速的时候,大可以轮换着来。”
“那人用这个,嗯,方向盘,真的可以拧的动那车轮?”谢道韫表示质疑,同时把目光放在了那底下个好多个齿轮上。
“这个就要靠那些小齿轮了,还不仅仅是它们……”
日头渐渐落下,黄昏已经来临,但夫妻俩的讨论,还在持续着。
抿了口茶,谢道韫把筷子放在一边,吩咐着绿枝收拾桌子,看着丈夫,说道:“若真能如你所说,确实很不错。”
“虽然不见得能扭转局势,但我们也确实有了一战之力,车阵总比人阵强,加上你说的那强弩,不过我看着,这东西怎么那么像你后头丢着那自行车呢?”
王凝之叹了口气,“你也看出来了?我也是没辙,三叔就点了一个自行车,我估摸着他是对这个有想法,那我下次给他看的东西,就必须是跟这个有关的,不然他一直不满意,我岂不是要一直去穷极心思给他做东西?”
“不管怎么说,我好歹是个文化人,怎么能天天就钻研这些呢?”
瞧着丈夫理直气壮的样子,谢道韫撇撇嘴,“说得好像你以前是天天钻研学问一样。懒就懒吧,还有理了。”
“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凝之一边说着,一边就挤了上去,谢道韫推了一下,也就懒得管了,往一边挪了挪,给他空出半个躺椅来,两人就肩并肩躺着乘凉。
“人所做的各种发明创造,那都是为了便利自己生活的,为了不走路,我们发明了马车,为了不打猎,我们开始家养禽兽,为了不站着,我们发明了坐垫,为了不坐着,我们又发明了躺椅。”
“躺椅这种东西,发明倒是早就发明了,可是能做的这么好,真的宽敞而且舒服的,夫君你是第一个,”谢道韫眼皮子也懒得抬起来,享受着日落前的余热,“这在方面,我是非常肯定你的付出的,这足以说明,你究竟是费了多少的心思在上头。”
“过奖了,过奖了,”王凝之笑了笑,“不过道理也就是这样罢了,只是谁也不愿意承认而已,就像农夫,辛苦种地一天,为的不就是晚上回去能睡在炕头上,吹吹牛,乘乘凉,喝点儿小酒,唠会儿磕?难道有哪个农夫今儿辛苦劳作,为的是明儿还能劳作?那他干嘛不接着晚上也种地呢?”
“嗯,我非常接受,认为你说的很对,不过你说服我没用,还是要勇敢地去找三叔讲一下你的理论,说不定他会被你感动,然后不再找你麻烦。”谢道韫把脑袋靠在丈夫肩头,懒洋洋地来了一句。
王凝之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是这话不能说出口,尤其是对着别人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自己卑劣,可谁会承认呢?我敢说,怕是就会被谢三叔给按在禁闭室里,一辈子出不来。”
“算了,懒得管那么多,明儿先把这个丢过去,看看谢三叔是个什么章程,然后再决定下一步,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一心一意陪着夫人你,等着我们的孩子降生。”
“你说,这个孩子,该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儿呢,我们要不要现在就给孩子起一个小名儿?”
“讲道理,我是很不喜欢那种故意起个难听的小名,说是好养活这种话的,最早的时候,不过就是有几家有钱人,有了孩子以后,发现孩子从小身子骨弱,这就去问那些大夫们,大夫们当然是只能劝他们好好养着,多注意些,然后他们不死心,就会去问那些什么算阴阳大仙,那些大仙嘛,有几个有谱的?还不是为了赚钱?”
“他们想要赚钱,可不就是要说些与众不同的?要是也说个平日里多注意,还算什么忽悠?自然是要故意说些怪事儿。”
“我觉得就是这样,才会流传下来什么小名起个什么难听的。”
“我们的孩子,可不能受到这种不好的影响,我认为,孩子要比别人家的强,那就要从根本做起,一点一滴,首先,我们的名字,就要比别人的好听。”
“要是男孩儿呢,我是打算叫……”
就这样,畅想了一番之后,王凝之絮絮叨叨地,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和妻子商量的,唤了两声,才发现妻子早就靠在自己胸前,睡得香甜了。
王凝之摸了摸妻子的脸颊,笑了笑,怀抱着她,也闭上了眼睛。
等到谢道韫醒来的时候,先是皱了皱眉,努努鼻子,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斑驳树影下,那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
听着旁边的呼吸声,她瞄了一眼丈夫,见到丈夫也睡着,就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丈夫的脸颊。
耳边,还有树上偶尔响起的蝉鸣,而不远处,屋檐下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小院子里的灯笼都是丈夫设计的,每一盏灯都不相同,就像自己瞧见的这一盏灯,灯面上画着的是几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狼追着羊,而每当有人转动时,便会觉得那狼羊之间的追逐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
静谧而舒缓的夜晚,风都慢了许多,也不像白天一样是热风,而是带着些许的凉爽。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此刻的谢道韫只想着,以后一家三口,也能如今夜一般,在这夏日的夜晚里,一起乘凉。
短暂的心情愉悦之后,谢道韫就突然想到一些不那么开心的事儿。
她皱了皱眉,自己怀孕了以后,睡眠是要比以前多了些,人家都说孩子的性格,喜好,往往会在母亲怀孕的时候,有所体现,那自己最近变懒,爱睡觉,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不会吧,这孩子从小就这么懒?
嘟了嘟嘴,瞪了丈夫一眼,这绝对是因为丈夫,是丈夫的孩子,才会这么懒。
不可能是跟自己学的。
不行,虽然孩子天性懒散,但自己身为母亲,绝对要好好教育,不能让他学了丈夫,那可是个大麻烦。
要是个男孩儿,那这么懒散,哪儿会有什么上进心?整日里混日子,还得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混日子,混成丈夫这样的。
要是个女孩,那就更不得了了,长大到能嫁人的年纪,结果一问,啥也不会,啥也懒得学,就算是家里头再给她撑腰,也架不住自己不行啊,到时候愿意娶的,都不是为了本人,而是为了王家的势力,那姑娘嫁过去,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的。
不行不行,看来要催催徐婉了,讲道理,谢道韫是很喜欢徐婉的,女人在世道上,本就不容易,要是女儿没那个本事撑得起自己,最好就能学着徐婉,心态好一些。
哪怕是自己,谢道韫也很清楚,这么些年,自己是付出了多少,才有今儿的本事。
正在胡思乱想之中,丈夫悠悠转醒,“夫人,醒了?”
谢道韫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这是怎么了?没睡好?”王凝之还在迷糊状态,“那咱回屋里睡去。”
“你把我当猪了,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是吧?”谢道韫很不爽。
讲道理,王凝之无论如何,都是想不通,妻子居然因为睡眠多了,而觉得孩子以后懒散,然后怪罪到自己身上的。
但无论如何,先哄好妻子才是正理。
清清喉咙: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