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名府衙仆人匆匆朝院子赶来。棠梨最先察觉,立刻收剑入鞘,重新将它缠回腰间。
傅廷随即回神,这才瞥见旁边敞开的窗户,想到苏南方才必定是在偷看棠梨,心中暗骂此人真是忒不要脸。他强压怒火,若无其事地上前将围领递给棠梨。棠梨会意,连忙接过,整了整衣衫系好围领。
来人是李清净的贴身侍从,进院子后径直走到傅廷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傅大人,李大人有要事找您相商,正在书房恭候。”
傅廷对李清净突然相邀颇感意外,示意仆人引路。
棠梨面露忧色想要随行。那侍从见状,立即客气而坚决地劝阻:“这位公子请留步,大人特意交代此事机密,需与傅大人单独商议。”
傅廷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给棠梨:“阿梨,你就留在院子里等我回来。”
棠梨想着李清净不过是个文弱官员,又在衙门里,料想对方不敢对傅廷不利,便应了声。她目送着两人出了院子,转过月洞门。
苏南在窗前看着这一幕,从自己屋子里走了出来,晃悠着踱到棠梨跟前,伸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嘿,人走远啦!眼珠子都要黏人家背上跟着一起去了。”
棠梨偏头避开他的爪子,目光掠过那张嬉笑的脸,转身就往屋里走。苏南抬脚跟上。
苏南见棠梨不搭理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鼻尖,不过,以他的厚脸皮可不会因为一个冷脸就退缩的。他抬脚就跟了上去,差一点就被棠梨随手关上的门板给砸到鼻子。
他也不气,掌心抵着门缝嬉皮笑脸道:“小兄弟,咱们可是有过同生共死的交情。你家主子,我也不知哪儿得罪的他,成天给我摆脸色。我是个好人,真的,你可别学他,别这般拒人千里呀。你看看我,怪可怜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横竖现下闲着,让我进去讨杯茶,也好打发时辰等你主子回来不是?”
相处了一段日子,棠梨也知道苏南是个混不吝性子,满嘴胡话,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明明是他们救了他。还有这段日子所有人都在救灾,他自己也不例外,谁有功夫闲着找人聊天解闷?不过她也懒得跟他废话。想着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便一把拉开了门。
推着门缝的苏南没防备,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他忙站稳,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以掩饰尴尬,冲棠梨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用她招呼,进屋后袍摆一撩就坐到了桌案前,大长腿架到了旁边矮凳上,打量着屋内摆设,一边顺手给他自己和棠梨都倒了盏茶。
棠梨踢开他架着的腿,坐到了桌案对面。她练了一早上的剑,正好口渴了,端起茶盏一口气饮尽。
苏南看着她自然率真的举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向来偏爱这种真性情的女子,京城那些世家小姐们总爱捏着嗓子说话,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柔婉。走路也要刻意端着姿态,迈的每一步都像是事先计算好的。用餐时只肯小口抿食,笑起来永远用绢帕遮面,摆出一副娇滴滴的羞赧模样,纵使容貌再出众也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若论容色,眼前这位才真正称得上绝世姿容。更难得的是她似乎浑然不觉自身的美貌,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刻意拿捏的造作,这点,他最熟悉的、与眼前人容貌酷似的人,与她就完全不同了。她最在意自己的容貌和举止。
正思量间,棠梨冷澈的嗓音突然响起:“苏世子不妨直说,究竟想从我这里探听什么?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她将茶杯往案几一掷,“就请回吧,我这人最不耐烦听人兜圈子。”
苏南暗自感慨这直来直往的性子,面上却收敛了散漫神色。他将原本又架回矮凳上的双腿放下,正色道:“你并非男儿身,更不是傅廷的贴身侍卫,姑娘,我说得可对?”
棠梨倏然抬眼,眸光似淬了寒霜。苏南在她眼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凛冽杀机,那锋芒竟让他呼吸微滞。
他立即抬手示意:“姑娘切莫误会,在下绝无恶意。方才观你剑舞时偶然发现端倪,这才出言求证。你放心,我绝不会将这事泄露半分。”
棠梨沉默着没有回应,只将视线冷冷投向他。苏南坐姿更端正:“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关注你,是因为你与我熟悉的一个人容貌极为相似。”
“谁?”棠梨感觉心跳突然急促起来。她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眼尾微扬维持着平静语气。
“家母。”苏南犹豫了一瞬,还是直接回答了她。
这个答案让棠梨始料未及,声线不由抬高几分:“你说谁?”
苏南露出温和笑意:“若非家母年岁与姑娘相差甚远,初次在山道相遇时,我险些以为是母亲乔装来寻我了。”
“你说我与安国公夫人容貌相似?”
“正是。姑娘的眉眼轮廓乃至身形都与家母如出一辙,只是……”他略作停顿,“周身气韵截然不同。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实在令人惊诧,这才屡次唐突探问姑娘身世,望姑娘海涵。不知……姑娘这般相貌是承袭自父系还是母系?”问出这句话时,苏南不觉屏息凝神,目光专注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
棠梨心中波澜起伏,“是巧合,还是……难道我苦苦寻找的生身父母竟是安国公夫妇?那面前这位是鸠占鹊巢之人?还是她的亲兄弟?”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垂下眼睫,语气故作轻松:“苏世子若并非说笑,倒确实巧合。”
“姑娘还未答我方才的问题。”苏南紧追不舍。
棠梨猜不透他为何执着于追问她容貌随父还是随母一事,莫非他也起了疑心?她迅速理清思绪,抬眼迎上对方灼灼目光:“我也不清楚自己像谁。毕竟刚出生就被遗弃,从未见过他们。”
这话像块寒冰砸在苏南脸上,他神情骤变,直直盯着棠梨看了许久才惊觉失态,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对不住,是苏某唐突了。见你跟着傅世子做事,想着应当也有个不错的家世……一时失言,姑娘海涵。那……你这些年可曾寻过亲生父母?”
棠梨将他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唇角轻扬:“寻过,后来放弃了。”
“为何?”苏南脱口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