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邺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陈舟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如此雪景,自是难掩新奇。檐角垂着冰锥,树枝裹着剔透的冰壳,枝桠交叉处托着毛茸茸的雪球。今早他推窗时,天地间纯白无瑕,将往日斑驳尽数掩埋,令他本就轻快的心绪愈发舒畅。

此刻街面的积雪已被来往车马碾成污浊泥泞,他不禁惋惜轻叹。幸而枝头积雪仍保持着纯净模样。

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注意,他悄悄从树上掰下一截冰枝,含进嘴里嚼得咔嚓作响。寒意刺得他直眯眼,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身后忽然传来两声女子忍俊不禁的娇笑声。陈舟转身,看见谢兰兰与小莲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后。今日的谢兰兰披着狐裘,领口雪白绒毛轻颤,衬得少女玉颜愈发娇艳。她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恰似暖阳融化了檐角新雪,暖意轻轻拂过人的心尖。

陈舟慌忙垂下视线,背过手将剩下的一截冰枝攥在掌心。融化的冰水很快浸透衣袖,凉意顺着手腕蔓延。“谢、谢小姐,真巧。”他舌尖发僵,分不清是被冰碴冻麻了还是太过窘迫。

谢兰兰执绢轻掩唇角笑意:“是啊,真巧,陈公子,我该不会扰了你赏雪的雅兴吧?”

陈舟急忙摆手:“谢小姐说笑了,怎……怎么会?那个……谢小姐是来用饭还是赴约?”话刚出口便暗悔失言,这般询问女儿家的行踪实在唐突,偏生话已收不回,只能暗自恼恨自己笨嘴拙舌。

谢兰兰倒不以为忤,眉眼弯弯道:“这天香楼的梅花酿在京城可是独一份,今日原是几位闺中密友相约小酌赏雪。陈公子想必也是应约而来?”

陈舟暗松一口气,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此时酒楼渐渐热闹起来,往来宾客络绎不绝。陈舟生怕被人瞧见谢兰兰与自己搭话会有损姑娘清誉,匆忙拱手作别离了停车庭院往楼上去了。

侍女小莲盯着陈舟上楼的青色棉布衫,忍不住嘀咕:“这般大雪天还穿得这般单薄,陈公子是南方人吧?莫不是手头拮据买不起防寒衣物……”

“越发没规矩了。”谢兰兰敛了笑意侧目而视,“陈公子是习武之人,体魄自然异于普通人,不惧寒也正常。”小莲见主子神色不虞,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慌忙垂首告罪。

谢兰兰望着木质楼梯转角处消失的衣角。她虽不知他为何千里迢迢来京城谋生,更不知他与柳家究竟有何渊源,但料想他客居异乡的日子必定艰难。

有心要帮衬些银钱或是其他,又怕折了他的傲骨。这般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终是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寒风里。

陈舟今日进城是应柳山河传唤而来。想到即将与那人见面,他胸口便涌起一阵烦闷,眉眼间也蒙上了阴云。

他站在窗前,从窗口俯视楼下街面,冷眼看着那辆没有府徽的青布马车从街角转过来。盯着那人踏入天香楼的朱漆门槛,嘴角扯出一抹冷峭弧度,棉布窗帘啪地落下。

雅间门扉轻响时,陈舟早已垂手侍立在桌旁。见人进来当即躬身作揖,脖颈弯成恭谨的弧度。

柳山河穿着一件灰鼠毛斗篷,一路上来遮住了几乎整张脸。刚一进门,便解了斗篷递给随从,满面春风地托住陈舟手臂,声音和暖:“往后见面不必拘礼。快坐,昨晚上下了一场大雪,今天过来路上可还顺当?”

目光扫过他单薄的棉袍,声调抬高了几分:“回头叫人送两件貂裘过来,年轻人总不知爱惜自己身体!”

“谢大人垂怜。”陈舟始终低垂着头,话音里浸着恰到好处的感激。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暗影,恰好掩住眸中讥诮。柳山河望着他瑟缩肩膀,捋须颔首。

跑堂端着鎏金食盒鱼贯而入。柳山河执起青瓷酒壶,暗红色酒液倾入晶亮的琉璃杯:“来,今儿个运气好,遇下新雪,这天气喝梅花酿最适宜,你尝尝,他家的滋味最是醇厚。”

陈舟接连饮下数杯梅花酿,这酒确实甘醇可口,正合他今日想要痛饮一番的心境。倒不是因为柳山河的缘故,全因昨夜收到的那封书信。

傅廷在信中提及,阿梨姑娘竟还活着,不仅被人搭救,连体内的剧毒都已化解。这消息令他彻夜难眠,棠梨既得重生,傅廷那一年来浑浑噩噩的痴态也终能消解,他也算是真正活了过来,当真是双喜临门!叫人如何不欢喜?

他早已将对棠梨的情愫深埋心底。

棠梨宁舍性命也要护傅廷周全,而傅廷为她青丝成雪神志混沌,这般生死相许的情义,陈舟虽羡慕却不曾生妒。

如今得知棠梨尚在人世,眼看这对眷侣终得重逢,他发自肺腑地为他们庆贺。只要他们安然相守,于他而言亦是慰藉。

他悄然举杯,将这份祝愿溶入甘醇的酒液中。

席间杯盘撤尽换上清茶后,柳山河敛了闲适神色,朝侍立在侧的仆从略一颔首。

那人即刻捧来个雕花锦盒,柳山河取出封存其中的契书,郑重推至陈舟面前:“这一年余你将马场经营得井井有条,交予你我也放心了。收好这文书,从此马场便算是真正归你所有,权作为父赠你的礼物。”

他声音放得更柔道:“咱们父子分离多年,我确实亏欠你良多。可你也知道,为父出身贫寒,如今所有都倚仗岳家……”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重重叹了口气,眉间挤出几道深纹,目光扫过垂首不语的陈舟,又接着说:“舟儿,我要补偿你也非朝夕之事。听说你跟着舅舅在乡下养马,为父实在思念得紧,这才想接你回来团聚。可你从小没受正经教导,又未走科举正途,在京中怕是要受人排挤。思前想后,不如替你开间马场,既是熟门熟路的营生,也算给你个安身立命的根基。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将来若是有机会……”他说着声音突然暗哑,别过脸去。

陈舟抬首望着柳山河,目光清亮:“您费心为我打算,我都明白。只是嘴拙不会说话,还望您别见怪。”

柳山河凝神细看年轻人眉眼,见那瞳仁里确确实实映着感激,紧绷的肩背这才松下来。

恰有仆人抬进几口樟木箱,里头码着厚实棉衣与锦缎斗篷。他亲自取了件靛蓝斗篷替陈舟系上,又吩咐将余下物件抬下楼去,装上陈舟的马车。

陈舟一脸感激,再三道谢,两人又话别好一会儿,柳山河才离开。陈舟很懂事的没有随他一起下楼。

马车辘辘行出半条街,柳山河掀帘回望。二楼轩窗里,陈舟犹在挥手,虽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但这般姿态却是明晃晃的不舍。他抬手示意,待布帘垂落,整个人便卸了力气般仰靠在车壁上。

街市喧闹隔着帘子透进来,倒衬得车内格外寂静。这般怔怔出了会神,终究还是低声自语:“若能顺当到底,我保你富贵终身,也算全了父子情分。若真到了那一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声音忽然冷下去,“要怨就怨你娘,本不该让你来这世上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