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领着傅廷一行人走进一座普通的小院,院内站着十几个穿着粗布衣服,打扮同普通百姓无二的汉子,见到傅廷后都恭敬地行礼。
傅廷示意小五留下,其余人便退了下去。
这宅子显然有些年头了,青砖墙缝里爬着藤萝,院子里随意种着些山茶与翠竹。小五引着众人走进一间能望见庭院的厢房,边走边向傅廷解释,说客栈人多眼杂才租下这院子安置弟兄们。傅廷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小五用袖子擦了擦雕花木椅请傅廷落座,傅廷却让身后的青衣女子先坐下,自己另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待手下端来茶盏,傅廷亲自给那女子斟了杯茶。
小五早注意到公子身边这个陌生女子。她通身没有半点金银首饰,青衣红绳,可那张脸实在生得极美,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束,偏让人移不开眼。
此刻见公子待她这般不同寻常,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却正对上傅廷扫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冷得叫人脊背发寒,小五慌忙低头盯着地面,再不敢往女子那边多看一眼,垂着手开始禀报近日探查的消息。
“公子,这镇子统共不到七百户人家。原先北杗山多产火狐,京城贵人们最爱的狐裘料子都出自此处。可问过当地村民才知,近些年进山的猎户没一个活着回来,都说山里藏着吃人的凶兽,如今农户们宁可给地主当佃户,也不敢往山里去。”
小五皱了皱眉:“奇怪的是这个仅有几百户的镇子竟开了十几家铁匠铺。我总觉得不对劲。我老家镇子比这里大得多,务农人口也多,却只有三家铁匠铺。”
傅廷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于是我和弟兄们暗中查探,从村民口中得知这里原本也只有两三家铁匠铺。前年起陆续新增,如今一共竟有十七家。起初村民也不解,后来北杗山脚建了座养马场,常需打造马鞍、马蹄铁等物件。想来这些铁匠定是提前得了风声。可是……”
小五突然不自觉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去看过那马场,围墙高耸还带了望塔,能听见马嘶与跑动声,却瞧不见内部情形。”
傅廷喝了口茶问道:“可知马场主人是谁?”
小五忙答:“尚未查明。不过盯着铁匠铺有发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我扮做去打铁锹的顾客进到其中一家铺子里弄来的。”他语气里透着些得意。
“竟是箭头。”傅廷从自己兜里取出另一枚箭头——正是红叶山脚下遇袭时拾得的。两相对比,又递给棠梨,棠梨细看后道:“与那些黑衣人用的分毫不差。”
小五继续道:“有些铺子白日只打马具,我们潜伏到深夜,发现他们全在打造兵器。后来新开的都这般行事。”
傅廷问:”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人来和这些铺子接头?”
小五摇头:\"我们连着盯了好几个晚上,始终没见到有人来铺子取货,也没发现他们往哪里送货。不过不确定里面有没有暗道之类的运输途径。”
“继续盯着。马场那边也不能松懈,说不定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搞不好背后都是同一伙人。”傅廷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走出院子后,小五回头望了眼屋内,扯住傅云的衣袖压低声音:“云哥,屋里那位姑娘是?”
傅云掰开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那是阿梨姑娘,公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将来伯爵府的女主人。交代弟兄们以后见了要恭恭敬敬的,别乱看乱打听。”
小五眼睛发亮:“可算等到这天了!先前还有人嘀咕说公子对姑娘家没兴趣,怕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傅云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嘴上把个门!公子的事也是你能编排的?”
小五赶紧捂住嘴,冲傅云吐了吐舌头,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次日是个雨天。棠梨倚在敞开的窗边,望着被雨帘模糊的远山出神。
傅廷撑着油纸伞走进院子,伞面稍倾露出怀里护着的油纸包。抬眼望见窗前的身影,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他在檐下收伞抖落衣摆水珠,这才跨进屋内。
棠梨闻声回头:“雨这么大还往外跑?”傅廷将尚带余温的油纸包放在案几上展开,甜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
“这是桂花糖蒸栗粉糕,我幼时最馋这口甜食。后来进了军营,也难得吃到了。昨天咱们回来路过东市时瞧见有铺子现蒸,便出去买了些回来。”他眼底浮着柔光,“阿梨,你尝尝?”
棠梨执起签子戳了块糕送入口中,松软的糕体落下碎屑。她仔细品尝着味道。
“怎样,你可喜欢这口味?”
“嗯,好吃,清甜不腻。”她其实尝不出这糕点有何殊异,但这是傅廷喜欢吃的东西,又见他听自己说好吃后眉目舒展的模样,又多用了一块。
这些年只要是她喜欢的就会被摧毁,她在意的就要抹杀,让她养成了克制的心性,不敢对任何人事物上心。也早已学会了把心事藏进湖底,偏这人的赤诚总像暖阳,非要照透层层涟漪。此刻他分享的不止是糕点,更是剖开胸膛捧出他的年少时光。
能这样触到他珍藏的旧光景,接住他滚烫的心意,心口漫开的甜意比尝过的千百种糕点都教人贪恋。
她拣了块印着完整桂花的递过去,傅廷就势咬住糕角,温热掌心覆上她执签的手。棠梨耳尖微烫,正要抽手,忽听得帘子哗啦一响。
“主子!给属下派个差事呗!”包包头上身上都沾着雨珠冲进来,目光触到糕点时却黏在上面移不开了。傅廷的手仍虚拢着棠梨指尖,棠梨忙偏过了头。
“傅云!”
檐下立即传来应声。进门瞥见这情景,傅云拎起包包后领就往外走,活像捉了只偷油的耗子。
“让他跟着小五学学规矩。”傅廷将余下的糕点都包起来,给了包包,“拿去吃吧。”
“得令!”包包虽被拎着后衣领子,捧着油纸包却欢快起来,低头贪婪地嗅着那甜香。傅云拎人的手又紧了几分,转眼便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