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手头事务,一行人重新启程向京城进发。
谢兰兰日日缠着棠梨要与她一起回京。当日她被傅风护送回谢家祖宅,没让人直接送进大门,她自己走的角门悄悄回了住处。
出事那日,在谢家小叔的带队下,一行人本是要回京的,才出发,小叔碰上个旧友,推不掉对方盛情,被邀请去了附近茶馆喝茶叙旧。谢兰兰在百无聊赖等待中才想着去旁边酒楼品尝下当地美食,没成想就这么凑巧进了贼窝。
被人有意引走弄丢了小姐的丫鬟见到谢兰兰突然平安回来,哭得差点背过气去。谢兰兰安抚好她,让她去跟长辈们说小姐只是地生走岔了路已安全到家。家人见谢兰兰果然平安无事,好生生待在屋中,也没有疑心,纷纷上门安抚并送上各色压惊礼物。
只是回程就这么被耽搁了,谢兰兰提出要自己回去,百般撒娇说好话。
谢小叔磨不过,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且听说侄女执意要与之同行的姑娘是位武功高强的江湖老手,想着这一路也太平,便同意了。
棠梨也拗不过谢兰兰的纠缠,提出要她把满屋珍贵药材送回谢家祖宅才肯答应。兰兰只得妥协,那些堆积如山的药材又原封不动运回了谢家宅院。
她不通骑术只能乘车,特制的大型马车宽敞豪华,另配了辆普通马车装载行李杂物。随行有两个车夫、两名身手不错的杂役、一个贴身丫鬟。当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城郊路口时,惹得围观百姓纷纷驻足惊叹。
赵清臣驻马长亭外,望着官道上渐行渐远的车马,待飞扬的尘土都归于平静,这才调转马头返程。攥紧缰绳的手背青筋微现,马鞭挥落处,骏马载着主人无畏向前的意气风发,踏着烟尘疾驰而去。
时值三伏,烈日灼人。
谢兰兰的马车内置着冰鉴,镇着清凉的酸梅汤。
她歪在软榻上翻了几页书,终究心浮气躁读不下去,撩起车帘向外张望。热风裹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她隔着纱帘缝隙追寻那道身影——阿梨戴着素纱帷帽端坐马背,黑骏马扬蹄时,轻纱翻飞间偶然露出半张瓷白的侧脸,在骄阳下明晃晃地灼人眼。
启程前她央过棠梨同乘,却被婉拒。此刻望着骄阳下人马相映生辉的场景,倒真像是天生就该驰骋疆场的模样。
她怔怔望着那道娇俏却挺拔的背影,眼前又浮现那日遇险时,阿梨对战群匪护她在身后的身影,和此刻马背上利落的轮廓渐渐重合。这般风姿卓绝的女子,确实叫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作为谢家二房嫡出千金,谢兰兰自幼受尽家族栽培,绫罗绸缎裹身,诗书礼乐养性。在京城贵女圈里亦是才貌双全的翘楚,谢家明珠的名号无人不晓。
魏谢两家原有姻亲之谊。初见傅廷那年春天,少年郎执剑立在杏花疏影里的模样,便在她心尖烙了印。这些年只要傅廷回京,她都会留心他的动静,不放过每一次能与他“偶遇”的机会,找到由头与他攀谈。
偏他始终进退有度,连头发丝都显得有分寸。这般克制守礼的姿态,偏叫她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胜负欲来。
直到那日瞧见傅廷着急阿梨的模样,那样的小心翼翼,她才惊觉原来看似温润的玉石也会发烫——当他望向阿梨时,眼底淌着的分明是灼人的情意。那些年所谓的君子端方,不过是未曾心动罢了。
车帘随颠簸轻轻晃荡,谢兰兰攥着帕子抵住心口。并不是暑气作祟,但她胸中像压着块烧红的炭。此番执意同行,除却少女情思,亦存着三分较劲。
论样貌才学,她自认不输阿梨分毫;论家世门第,傅家虽无实权,但好歹是伯爵之家,且与魏家是姻亲,廷哥哥又年轻、能力出众,将来自有大好前程。而谢家更是百年世家。
廷哥哥如今对江湖女子另眼相待,许是见惯了深闺牡丹,乍见山野棠梨觉着新鲜。待风霜磨去那点野趣,终究还是要回归门当户对的姻缘。
车窗外马蹄声碎,她望着前头并辔而行的两道剪影,指甲在绢帕上掐出月牙痕也不自知。她对棠梨确是真心敬重,可恩义归恩义,情意归情意。世间万般皆可相让,唯独心动之人,她谢兰兰偏要做个寸步不让的。
日头白晃晃悬在当空,官道上的热气蒸得人发昏。路旁野草蔫蔫地耷拉着,叶片蒙着层灰白。傅廷频频抬手遮在眉骨处张望,生怕棠梨刚痊愈的身子受不住这毒日头。汗珠子顺着他后颈往下滚,浸得衣领都洇出深色汗渍。
突然,他眼睛一亮,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供长行客歇脚的茶厅,正好笼在一片树荫下。傅廷侧眸对棠梨道:“阿梨,我们去前边亭子里歇一会儿,待日头偏一些再赶路。”
棠梨回头看了眼缀在队伍末尾的青帷马车,抹了把汗应声同意。她自己觉得还顶得住,就担心谢兰兰受不住这酷热,万一中了暑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会有大麻烦。
一行人进了茶亭,给马饮水喂草料,人都歇在阴凉处,就着水吃干粮点心。
谢兰兰的马车里有冰鉴,还算凉爽,本想就在马车里休息,但想着如此有摆谱的嫌疑,恐惹人厌烦。便扶着丫鬟手臂也下了马车,和大家坐到一处。
蒸腾暑气不过片刻功夫就逼出了谢兰兰额角的汗珠,连吸气都像裹着层热纱似的发闷。贴身丫鬟小莲忙用井水拧了帕子,细细给小姐拭去汗意,手上绢扇摇个不停。谢兰兰望着小莲鬓角也凝着汗珠子,却只顾着伺候自己,索性接过绢扇,催她也快去洗把脸歇口气。
隔着不远距离的陈舟转头打量这对主仆,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往日听书看戏里那些名门千金,哪个不是把丫鬟当牲口使唤?这位谢小姐倒是透着新鲜。
谢兰兰忽觉有人注视,偏头正撞上少年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这年轻人她记得,模样生得俊,拳脚功夫也漂亮,就是性子闷得像块石头。念着往后还要同行,便朝他抿唇一笑——那笑意如同晨光跃动在叶尖般清亮。陈舟大囧,耳根发烫,慌忙别开脸。
“瞧着比大姑娘还害臊呢。”谢兰兰心里直乐,旁边小莲早咬着帕子偷笑起来,绢扇掩住半张脸直抖。
茶亭隐在几株大树的树荫里,虽抵不过暑气蒸人,到底遮了大半日头。偶尔还有穿枝风掠过,能带来一些凉意。众人歇到了日头偏西,才收拾好行装继续赶路。暮色初临时分行至一处村落,商量着今晚就在此寻个借宿处。
傅风先去村中转了一遭。回来说村西有户高墙大院的人家,他上前叩门时主人家隔着门缝打量,不待他开口就“砰”地合上了门,任他再怎么拍打也再无动静。又连敲了五六户门,竟都是这般情形。纵使他举着碎银说给宿钱,窗后窥探的村人仍像是见了鬼似的避之不及。
“公子,这村子透着股邪性。”傅风抹了把额角汗珠。
其实不必他说,众人都觉出异样。残阳给村落镀了层桃粉釉色,晚风卷着蝉鸣掠过稻浪,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时辰,田埂上该有扛着锄头归家的庄稼汉,碰上乡邻闲话几句家常;井台边该是飘着浆洗衣裳的捣杵声,村中也该有孩童的嬉闹声……可眼下非但不见半个人影,连烟囱都冷清清的不冒热气。
谢兰兰与棠梨一起经历了东山血战突围,知道现实中的江湖远比话本子上看到的可怕,心里的阴影还在呢。这会儿直往棠梨身边挨,绢帕绞得发皱:“阿梨,我们不要在此借宿了,连夜赶路好不好?”
她声音轻得似怕惊动什么,明明四下静得连犬吠声都无,这死寂让她心里发毛。小莲早攥住小姐的衣袖,鞋尖紧贴着小姐的青缎绣鞋挪着小碎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