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走近东厢房,见门是开着的。烛火摇曳中,看清楚了房梁上挂着一个人,正蹬着双腿挣扎,身影被烛光投在墙上,呈现出诡异的形态。晚间见过的阿婆正一边哭喊着一边去抱那人的双腿,想把他从房梁上救下来。
棠梨抽出袖剑,寒芒闪过,房梁上的绳索被割断,只听“砰”的一声,那人重重摔在地上。
阿婆俯身扑了上去,抱起那人大哭:“儿啊,你为什么这么傻?你死了让阿娘一个人怎么活?”
地上的人咳嗽了好几声,终于缓过气来:“母亲,儿子不孝,可儿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
棠梨见那人还有力气哭喊,知道没啥大碍,便准备回去继续睡她的觉。
老妇突然转身朝棠梨砰砰磕头:“姑娘大恩大德救救我儿!”棠梨赶忙上前搀住老人胳膊,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个戴方巾的书生。那年轻人眉目生得极好,只是面色青白得吓人,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这就是我那造孽的儿啊!”老妇枯树枝似的手指抖得厉害,“自打被邻村那个妖精迷了心窍,家当都败光了不说,如今连命都要被那妖精给夺了去……”她突然揪住衣襟嚎啕起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遭此报应!”
书生突然放声大哭:“母亲,都是儿子不孝!不关她的事!她是个好姑娘,是儿子既不能尽孝又护不住心上人,实在没脸活下去了,您就让儿子去死了吧!”
棠梨扶起被踢翻的板凳让老妇坐下,对地上寻死的书生看都不看一眼。老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憋了许久的苦水都吐了出来,抽泣着说起前因后果。
“我家老头子是个木匠,手艺不错,咱家原本还算宽裕,能供儿子读得起书。儿子也争气,17岁就考中了秀才,人人都夸他有出息。可谁料他去年去邻村收木料,遇到一个不知名姓的女子,被迷得三魂丢了两魄,她要往东,他绝不敢往西!”老妇说到此,已是咬紧了后槽牙,声音里都带着恨。
“那女子今天说父亲生病,明天说弟弟要交束修,哄得我儿把家底掏了个干净,值钱些的东西都变卖了……我和他父亲怎么劝都没用,去年冬天,老头子气得一病不起,年初就撒手人寰了。现在连家里的房契也抵了出去……”老妇说到此,又呜咽起来。
“最近我儿总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问他又什么都不说。今天他又去见那妖精,半夜回来就吊在了房梁上……若不是我一直担心,没敢睡着,现在我儿已去阎王殿报到了!”老妇牙齿咬得咯咯响。
“姑娘,你说那女子是不是个妖精?好人家的姑娘会这么害人吗?我早就想去会会她,可儿子不许,他说要是我去找她麻烦,他就死在我面前……”说到这里,老妇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棠梨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书生,仍是一脸死志。再看老妇,满脸悲苦绝望,心里不忍,便对那书生道:“明天带我去见见你的心上人。”
那要死不活的书生一听这话,立刻警觉,抬起了头:“你要做什么?不许伤害她!”
“我有办法让你们在一起。”棠梨冷笑,“还是说你想继续躺在这儿当烂泥?”
书生听了这话,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此话当真?你有什么法子?”
棠梨道:“当然,待我见到她,自然有办法。”
书生心里有了希望,也不寻死了,爬到老妇跟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儿子知错了!”
老妇却忧心忡忡地望着棠梨,欲言又止。
棠梨对她笑笑,安抚了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间。后半夜总算安静无事。
次日天刚亮,棠梨推门就见书生候在院里。晨光下看得清楚,十八九岁,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眼窝发青脚步虚浮。他见了棠梨急急作揖:“在下张良,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昨夜之言,不知是否还算数?”
棠梨轻扫了他一眼,心道,“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读那么多圣贤书,竟读出一个情种,还是个蠢的!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良立刻面露喜色。
老妇张罗好了早饭,还是番薯粥,但额外烙了两张杂粮饼,一张给了棠梨,一张给了儿子,自己只喝稀粥。
棠梨把饼推给老妇:“阿婆,您吃饼子,我早上习惯喝粥。”老妇不允,又推到棠梨面前。
张良见状,脸色微红,低垂了头。
饭后,张良迫不及待催促棠梨出发。
棠梨叮嘱他:“若想成此事,一切得听我吩咐,不可自作主张,否则我就不管了。”
张良连连点头答应。两人这才出发去往邻村,老妇站在篱笆后目送,满面愁容。
翻过一道山岗,前面地势陡然开阔,一个很大的村庄出现在两人眼前。
张良指着远处青瓦房突然结巴起来:“就、就是那家……可她说再不见我……要是她看到我又去纠缠,彻底厌弃我怎么办?”
棠梨斜睨了他一眼:“你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张良语噎。
棠梨道:“我得先见见她,才知道怎么帮你,当下咱们不能露脸,只能偷偷跟着她,知道吗?”
张良嗫嚅着说道:“这样、不好吧!夫子云: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样偷偷跟着……非君子所为……”
棠梨翻了个白眼:“那我走?”
张良脸颊微红:“小生错了!一切全听姑娘安排。”
两人这才继续朝那青砖瓦房走去,到了近前,张良神色更紧张,脚步开始迟缓。
棠梨抬眼看那房子,粉墙黛瓦,檐角挂着一对红灯笼,紫藤爬在围墙上,很是气派。院子里植树种花,被周边那些土砖茅屋衬托得格外鲜亮。棠梨心里有了计较。
她对张良道:“咱们躲树后等着,别乱动,不然,我立刻走人。”
张良攥着衣角点头,活像等着夫子发考卷的蒙童。日头渐渐爬上屋檐,突然听得吱呀门响,他猛地抓住棠梨衣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