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礼拳头用力到发白,眼里装满了苦楚。
“幼娘……”
意识飘忽的程幼娘,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突然激动地从软椅上爬起来,跪到程意礼面前,紧紧抓住他衣袖,声泪俱下地哀求。
“哥哥,求你,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会死的……霍家飘着好多好多的冤魂,她们全是被霍太守害死的……”
“我就是下一个,他不会放过我的……”
程意礼心脏疼的像是要裂开。
可是……
“可是幼娘……你舍得让整个程家降籍为奴吗?”
这就是霍家的态度。
交出程幼娘,举家升籍为农,可购置田地良铺,壮大家业,子孙后代可参加科考……程意礼因才学出众,可由太守亲自荐举参加乡试。
反之,整个程氏家族降为奴籍,永不得翻身。
这些对一州太守来说,轻而易举。
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子,和一个家族的命运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程幼娘眼里的光彻底黯淡,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身子软软地滑落在地。
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瞬间被碾碎,化作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看得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初宜也算是从小就和幼娘相识,忍不住怒问程意礼。
“幼娘是你亲妹妹,你们怎么能亲手将她推进火坑?!你们还是人吗?!”
程意礼拳头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我们没有选择……”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痛苦。
“什么叫没有选择……”
初宜气得想动手,被阮娘一把抓住。
阮娘苦道:“你忘了我一家十三口人是怎么死的了?”
初宜怔住。
阮家正是舍不得女儿跳火坑,才惨遭的灭门。
民与官斗,以卵击石,结局显而易见。
程意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无力。
“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是我能怎么办?霍家权势滔天,我们程家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蝼蚁!你们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如果我死了呢?”
程幼娘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得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是不是就不用回去了?”
至少死的解脱,不那么痛苦。
程意礼犹豫了下,残忍道:“幼娘,不行的……若不能将你活着送回去,结果是一样的。”
程幼娘眼泪无声滑落,哽咽的声音,绝望又嘲讽。
“连死都不能……”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为难……可是哥哥,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怕死,我怕与那些冤魂日日相伴,我怕那魔鬼日日凝视着我,折磨我……他真的好可怕呀……”
说着,程幼娘因恐惧而浑身颤抖的停不下来。
像是寒风中的一片枯叶,随时可能被吹散。
五脏六腑裂开般的痛,使得程意礼无法呼吸。
他再也控制不住地紧紧抱住程幼娘,悲怆哭泣。
“幼娘……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没用……哥哥保护不了你……”
程幼娘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抱着。
那双眼空洞而冷寂,仿佛已经认命,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其他人站在一旁,有的愤怒,有的无奈,有的则是满脸的绝望。
他们都知道,程幼娘的命运已经注定。
而他们,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姚珍珠终于开口。
“还有一个办法。”
仿佛听到天外来音,所有人猛地看向她。
姚珍珠眉目温静,掷地有声。
“神佛不渡,唯有自渡。”
……
三日后,程幼娘出现在城北荒废的观音庙里。
据说这日,漫天飘雪。
那庙里,突然冒出闪闪金光。
程意礼和霍子山带人寻光而去。
除了他们,周边的许多老百姓也被吸引而去。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了这样惊人的一幕——程幼娘一袭白衣,盘坐于莲花须弥座上,双目微阖,面容宁静如神只。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从屋顶飘来的雪花,落在她肩头,竟化作点点金芒消散。
众人屏息凝神片刻。
突然,有人开始跪拜,高喊:“观音娘娘显灵了!”
这么一喊,就有更多的人跟着跪拜。
很快,太守府十四姨娘,被观音娘娘附身显灵一事,便传遍了整个南州。
太守府,伊人阁。
程幼娘还是那个程幼娘,瘦弱,病娇,稚嫩,令人心生怜惜与疯狂。
可霍汉林又明显觉得,不一样了。
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恐惧,不再躲闪,而是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悯。
还真有几分观音菩萨俯视众生时的神韵。
自然而舒展,慈悲且从容。
可惜,霍汉林不信鬼,也不信神。
他伸手钳制住程幼娘的下巴,逼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幼娘乖,老实告诉我,是谁教你的这些,是谁在帮你?”
语声轻喃而阴森,仿佛从地狱里传来。
恐惧瞬间在程幼娘心里苏醒。
她眼睫不由颤了颤,耳旁同时响起好几个人的声音。
姚珍珠的轻柔有力:“幼娘,你记住,恐惧如心魔,你弱它强,你强它弱。你若怕,它便吞噬你;你若不怕,它便无处藏身。”
阮娘心疼但坚定:“世间无鬼神,只有人心作祟。霍汉林不信鬼神,正因他心中有鬼,你只需记住,你是莲花,淤泥再深,也染不了你的清白。”
初宜说:“你就当他是坨屎,是块烂石头,是头只会龇牙咧嘴的笨狗熊……反正别当成人就对了!你要藐视他,从心里看轻他!”
拾芜教给她自我催眠术。
还在她每个指甲缝里藏了药。
有毒药,有迷药。
可惜,她在回来的第一时间,霍汉林就安排人,将她泡了近一个时辰。
从头到脚清洗,检查,每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幼娘,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
“幼娘,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坚持到我们来救你。”
“幼娘,天不渡人,人要自渡。”
“幼娘,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啊!”
声声殷切,宛如无数神奇的力量,缓缓注入程幼娘的身体里。
她涣散的目光,逐渐清明,平静而轻柔地将那个故事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