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忙于一家生计,再无暇去纠结过去的伤痛,也无暇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日子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推着她向前走,没有时间回头,也没有时间停下。
她开始懂得,自卑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心里的枷锁。
当她一点点在北岸站稳脚,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一切挑战时,自卑就像一层厚重的壳,被她一点一点地剥落。
她不再因为出身低微而低头,也不再因为别人的冷眼而退缩。
因为退缩只会换来强者更加肆意的欺辱和碾压。
姚珍珠莫名的,想到了沈怀谦。
他们都是被命运推进无底深渊的无辜者,只是她选择了不断向上攀爬,宁死不屈。
而他选择了接受和顺从命运。
没有谁比谁更难,只看自己内心是否真的甘愿。
姚百万和姚玉珠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了片刻,见姚珍珠一言不发,自觉收了声。
“珍珠你别生气,爹也是想你了,想趁此机会让你回来看看……没给你添麻烦吧?”
姚百万抹着眼泪,胖乎乎的脸上,后知后觉地浮上担忧和愧疚。
姚珍珠看着自家老爹,心里一声叹息。
街坊有个婶子曾这样评价姚家——每个能干的子女背后,都有一个一无是处的爹。
姚家世代经商,以酿酒卖酒为主业,曾也是南州叫得上名的酒商。
后因遭遇饥荒年,粮食严重短缺,朝廷下令禁止以粮制酒。
姚家开始落败,到姚百万这一代,就只是普通商户而已。
谋生都难。
姚百万是家中最小,倒是没吃什么苦。
成年后,遇逃荒到南州的芸娘,一头栽进爱河。
据街坊邻居说,姚百万干啥啥不行,但他会宠妻。
芸娘说一,他绝不说二。
芸娘眉头一皱,他双膝一软就敢当街跪。
芸娘有个头疼脑热,他哭天抢地满城大夫都能找个遍。
芸娘生孩子,他日日夜夜地伺候。
平常无事,就爱在巷子口和一群老娘们闲聊,打听怎么调理女人的身体,怎么才能让女人开心幸福离不开他……
这样一个恋爱脑,只是做不好生意的。
芸娘却是个做生意的高手。
后来姚珍珠做起来的一系列果酒花酒,和一些经营思路,均来自芸娘留下的手札。
在姚珍珠的记忆里,母亲是个睿智通达无所不能的女人。
母亲手札最后,就留了一句话——这世道太无耻,我不想玩了。
一句不想玩,便以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留下爱她如命的丈夫,和三个年幼的子女。
这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吧。
因而,姚珍珠从未怨过她。
她只觉得老父亲很可怜,一生所愿,不过是守着心爱之人,生几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他最大的能力,也就是把平淡的日子,过出些不一样的滋味儿来。
遭遇变故,他便仓惶无措,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以命相搏。
你不能说他不好,他很好,只是能力太有限。
所以,母亲大抵也是失望的吧。
她误判了这世道,误判了情爱的力量。
所以,她抢先了一步。
算是还了丈夫的情爱。
所以,世间情爱呀,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无论看着是多么的美好无缺,都抵不过现实的重击。
唯有靠自己,才能在这世间站稳脚跟。
尤其是女子,不要奢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救赎,也不要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虚无的情爱上。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无惧风雨。
只有自己活得清醒,才能看清前路。
这些,她又该如何告诉一看就是情窦初开了的玉珠呢?
“珍珠?”
见姚珍珠一脸凝重,还带着些少见的忧伤,姚百万愈发忐忑不安。
姚珍珠回神,摇了摇头:“没事的父亲,现在沈家,由我做主。”
说到这件事,她脸上瞬间扬起掌控全局的自信。
接着,初宜代劳,将事情前因后果大概说了说。
姚百万嘴巴几度张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也就是说,不管投多少银子进去,最终都是你的?”
“咱们再不用怕沈家过河拆桥了?”
姚珍珠:“可以这么说。”
姚百万猛拍大腿:“好啊!商贾不能购买田地良铺,但沈家少夫人可以!买,珍珠,家里的财政大权我交还给你!你只管去做,在沈家的根基上做大做强,你越强,沈家就越听话,姚家改籍改命指日可待!”
如此,他就不用操心了。
他就能放放心心的陪着芸娘了。
姚百万激动的老泪纵横。
姚珍珠没有推辞,只道:“此事不宜声张,姚家的生意,父亲该管还是要管……至于沈家那边的发展,我自己会看着办。”
姚百万点头称是。
迟疑了下,又弱弱看向女儿。
“那狗屎……哦不,沈姑爷,当真不行吗?”
否则,女儿为何一点希望都不愿意浪费在他身上。
姚珍珠静了静,说:“道不同而已。”
“长姐!”
被冷落了的姚玉珠闹起来:“你到底关不关心我呀!”
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呢,他们就不管了。
姚珍珠笑了笑,“关心关心,我这就好好关心下我们玉珠。”
姚百万得了好消息,识趣地张罗饭菜去了。
姚春生更是自觉,知道长姐定会抽查功课,默默回书房抱佛脚去了。
屋里只剩姐妹二人,姚玉珠这才放松地趴在姚珍珠怀里,哭哭啼啼,羞羞答答地诉说起自己的烦恼。
这烦恼来自于隔壁新搬来的邻居。
“他叫祈白,是不是很好听……不像咱们的名字,珍珠玉珠,俗气的很。”
姚玉珠瘪着嘴说。
姚珍珠:“……”
倒也不用为了抬高他人,贬低自己。
她觉得她们的名字也很好呀。
珍珠,玉珠,都是世人求而不得的宝贝。
姚玉珠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长姐,你有被谁惊艳过吗?”
姚珍珠想了想,“有的。”
少年眉眼矜贵,唇红齿白,穿一身祥云暗纹的白色锦袍。
她抬头迎着光看他,一时忘记了哭。
后来许多年,她每每做噩梦时,他都会出现,像阳光一样,明晃晃地撞开阴霾,朝她伸出手。
姚玉珠晃晃她手臂,“那后来呢?”